N·P(第26/40页)

我放下电话,穿好衣服出了门。

夜色里,我一边走一边突然觉得萃也许很正常,一点也没有不健全的地方,仔细想想,她没有神经方面的问题,头脑也很清晰。

那么,魅力何在呢?

叛逆、不依赖他人的自我充实的能力?决不与他人共有的、独特的内心苦恼?仅为少数人所理解的富有冲击力的暗语?

看上去,倚在深夜电话亭旁戴着墨镜的萃像一条风中舞动的柳枝。

“半夜怎么还戴墨镜?”我问。

“刚哭过,很难看吧。”她带着鼻音回答。

“这一次,假若被这玩意儿打,那我就死定了。”

萃手上提着的纸袋里露出了葡萄酒瓶,所以我会这样说。

“啊,误会误会。”梨花带雨的可怜人儿摆着手笑着解释道。我咧嘴笑了笑,松了口气,我不喜欢别人哭。

“我可是喝着酒来的。”她说。

“哇,对瓶吹?你以为自己是有型的女演员吗?”我拍着她的肩,戏谑地说。

“很遗憾,我是用纸杯喝的。”她又笑起来。

人开心起来了。

“这样喝没意思。”

“行,那我们去一个刺激的地方吧,我早就想邀你去了,怎样?还是说去店里?”

“哦,那就去那里看看吧。哪里?是哪里?”

“感兴趣了吧?那里没有其他人,”萃说,“其实你去过好多次。”

“什么地方呢?”

我琢磨起来。

“跟我来吧。”

周末的马路上人很多,夏夜的空气中混合着节日般的活力。我们着装单薄,显得轻松悠闲,遇到有人冲我们招呼,我们便匆匆走过。

“喂,夏末时节,很热闹很愉快不是?这种时候呼呼大睡,乙彦真是大笨蛋。”萃说。她身上的红衬衣和夜晚的黑暗很相配。

“他没有这种感觉,所以不能陪你,一定是这样。”

“倒也是,考虑任何事都以自我为中心也不行。”萃笑道。

对于他们,我无法像对普通恋人一样给以劝慰,不然会有点难过,事后有一种苦闷感。

“在哪儿?”

“六丁目路口处有个大超市吧?就在那附近。”

“哎呀,”我叹道,“那不是庄司公寓那里吗?”

“不想去?”萃问。

“嗯,好久没去了,有兴趣。”我回答。

从大路拐进另一条街道,夜暗下来,给人以晕眩的感觉。

“就这里。”

耸立在黑暗中的熟悉的公寓拉起了施工的白幔,面朝外的所有窗子都是黑洞洞的,是在改建,还是要扩建大厦?我有些疑惑。

“我来这里玩过几次,但想到你恐怕不喜欢,所以一次也没有要你带我来,我做得不错吧?”

“那现在呢?”

抬头仰望,楼房很暗。一楼是干洗店,旁边有一个入口,没有电梯。这是一幢三层的公寓楼,显出陈旧古板的灰色。庄司的房间在三楼,从那窗口望出去,所见的街景不论是半夜、黎明,还是正午,都是小巧精致、亲切平和的,让人觉得安稳,仿佛透过庄司身体中的窗户看到的样子。那时我总是睡得很好,我想,轻松到能那样安然入眠的日子也许不会再有了。

“就在刚才,我哭着的时候,发现这屋顶能上去。”

“好啊。”我应道,“像探险呢。”

“试试胆量,一个人上去会突然害怕的。”

我们已朝那敞开着的、阒无声息的入口走去,响亮的脚步声在仿佛要把我们吸进去的黑暗中回荡。我还记得那月光照得见的楼梯拐角处墙壁上的污痕,就像儿时的记忆,只有那里的印象依然鲜明。

住在这里是我少女时代的梦想,我没有要结婚,没有想搬家,只想不再回去,久久待在这里。我一步一步爬着楼梯,当面对那同楼梯紧挨着的黑暗的门时,忽然放纵地幻想起来,那些画面和情景仿佛来自一只低空疾飞的鸟儿所见,不断进入视线的影像汹涌而至,不可遏止。

门左边的餐具。

绿色的冰箱。

贴满资料的墙。

窗边的床。

装零钱的瓶子。

秘密饲养的大鹦鹉。

我强烈地感觉到这些东西仿佛仍旧原封不动地存在于门的那一边。宛如盂兰盆节回到故乡边走边看的亡灵,又仿佛暑期返乡时看到的祖父母家中的庭院,它在我的头脑里留下了遥远的记忆。(那些人,那个家,我是不会再有第二次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