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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里遇到的人,包括乙彦,我都认为索然寡味,我没有被他们接纳。我一直想,人,是拥有无限的层面的,有的非常卑琐污浊,有的黏黏糊糊,纠缠不清,有的无聊,有的高贵,人生也好,恋爱也好,无不如此。有人女人味十足,有人强悍,有人弱小,有人大吵一通、声音嘶哑后又与爱人并肩看月,同样一件事,有时有所感,有时无所感,哭泣,恐惧,全是依性而行。见自己的爱人,不论多少次,不论是谁,总是要漂漂亮亮地去,这不是道理,是本能呀。”
萃笑道:“好好爱一回吧,我教你,我可是同性哦。”
“莫非你还有同性恋的经验?”我有点心慌起来。
“被人追过,但没有就范,假若有,那真是三冠王了。”
我咯咯笑起来,有些醉了,明晃晃的夜景似乎迅速向我靠近。
“不过我喜欢你,你让我安心,也让我紧张,很奇怪,仿佛被你拯救了似的,奇怪的人。”萃说。
“以后还来玩吧,夏天呀。”她说着在我旁边躺下。女人温软的发香飘起来,茉莉花和白檀的气息。夏夜扑鼻的空气。
“你将会怎样?明年的此时你会在哪里?在干什么呢?”我问。
萃“嗯”了一声。
迅速变得坦率的心灵交流让人觉得可怕。她的亲切让人像被宠物倾慕一般不安,那种肉体的存在感完全没有招致厌恶的恐惧。我不是同性恋者,也不是高中学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这些人散发着生命最灿烂时刻的过去的味道,如同存在于和现实微妙错位的花园里。对此我是很清楚的。美妙的时光。的确美妙,然而也是有限的,不会始终如此。就像是一觉醒来不知为何到现在还身处此地的感觉。
风很大,有点冷。
“不过,”萃说,“你知道吗?还是有诅咒的。”
“别说了,这地方怪黑的,不要说。”
白色的水泥地、废弃的凉台、夜景里只有星星点点的景物在律动着的沉寂的空间。莫非有人在倾听?他始终就在旁边?
“庄司死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到?”她说,“在这屋子里,除自己以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不知道。”
然而,的确感到了,那天早晨,就在这建筑里。
“从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开始,到和庄司在一起的时候、遇到乙彦的时候,我可是一直有感觉的,有一种变成工具似的无力感,觉得总是自己比较脆弱。”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
“我什么都不怕,只有那个非同一般,我总能感觉得到。父亲死前屋里也有,有苗头,仿佛一种邪恶的、命运的力量从那书中爬了出来。父亲也就是因此而死去的,一想到我活着也是因了它的力量就很不快,还有和你的相遇,我们现在的所为,都是这样。”
“这个我很明白了。然而,你说的那个,是那小说的力量?还是你父亲的才华?”
仰望星空,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以前那些熟识的脸,就如同正坐在一座形同废墟的建筑物上,坐在一个异国的遗址边。此时,产生这种感觉的正是我,是我么?
在这里,思绪总是停下来。
“不对,父亲只是一只盒子,一个弃国流浪的日本人,而那则是灵魂附体,父亲死了后,它也没有消失。”
“那,是艺术和灵魂之类的故事?或者……”
她打断我的话。
“或者,诸如此类的方面,知道了吧。恶灵、诅咒、邪恶的宿命、使我和乙彦纠缠不清的不好的血统。”
“是这些东西么?”我说,“那你赢了呀。”
“是吗?”她回答,“那个人若是尽快罢手还好,可是……”
“谁?”我问。
“咲。但我已经把那复印件送去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我吃了一惊,站起来,扶住楼顶上的扶手。向下看时,因过于惊讶甚至有了天旋地转的感觉。
“是你说送给她的,我也觉得这样不错。”
回头看时,萃正在微笑。黑暗中浮现着白色的短裤,还有洁白的牙齿。
“遇到她,给她一份也行,不过……”我说。
“别扭,不好意思。”
她有点难为情。
“醉了。”她伏下脸,花了好半天用手将一些崩落的水泥碎片抚弄到一处,然而眼睛却一直闭着。我不安起来,靠近她一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