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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茶吗?”
她站在厨房里,从冰箱中拿出凉茶倒了一杯递过来,我一喝,发现是蕺草茶[5]。
“好喝不?”
“不好喝。”
“从打工的地方拿回来的。下一杯冲咖啡喝。”她笑道。
我们坐在厨房的餐桌边吃了巧克力奶油点心。凉台上吊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个没完没了,令人生厌。
我觉得心烦气躁。她身上有一种不平衡的存在感,令人难以平静,这也许是个优点,和她分别之后总觉得意犹未尽,期待下一次见面。
“你说有想要给我看的东西?”
“啊,没错,就是这个,是对你近期关照的谢礼。”
她拿起桌上一沓发黄的纸递过来。
“是什么?”我问。
“其实,这是那第九十九篇小说。”
我大吃了一惊。
“原件?”我问,“大家知道它的存在吗?”
萃沉默不语。
“乙彦呢?”
她点点头。
“咲呢?庄司呢?”
“不大清楚,反正我没说,我想庄司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为什么,萃好像有点难过。
“可以看看吗?”
她又点点头。
我开始读这篇保持着原貌的英文原稿。记得在我读的时候,萃一直望着窗外,尽管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她面部的侧影,然而奇怪的是,那侧影却成了留在我记忆中对萃印象最深刻的表情。
我很快就明白了第九十九篇小说没有公开发表的原因,虽然多半是作者精神状态的反映,然而很难称之为小说,有点像散文、习作或者素描什么的。作品很不流畅,仿佛带着伤痛。
作品中反复描述已经分开了的妻子和孩子们。他在梦中回到家,从门外、从顶棚偷看家里的情形,从隔扇的缝隙间窥视房间里的人,无法搭话。只有孩子们有所觉察,而母亲却认为是听错了。于是他就把脸抵在窗玻璃上,那样久久地看着。
反反复复描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太悲伤了。”我说。
死神出场前的后台,乙彦和咲那明朗的面庞,恰如那天在聚会上所见的一模一样。
“我觉得自己很凄惨。”萃说。
我想萃的话来自和我完全不同的观点,她的眼睛告诉了我这一点。
“你是这样想的?”我问。
“他们是作为孩子被爱着的,而我只是作为一个女人,而且似乎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女人。真羡慕他们啊,读这篇小说总让我既羡慕又沮丧。”萃说。
“爱是没有优劣之分的。”我说,“我打心眼儿里喜欢第九十八篇小说,他将对女儿的爱和对女人的爱融为一体了,让人觉得因为他的爱延续到无边的宇宙而得到了拯救。值得羡慕的是你呀。那篇在那本书中是最好的。”
“真的?”
她绽开了笑颜。仅从这样的笑脸中我便能感觉到她的心是一直闭锁着的。
“可是,再怎么样人也去世了,这就是他作品的全部,永远也不会增加了。”她说。
“我有一个想法,把这篇复印下来送给咲,这样岂不痛快?”我说。
“这合适吗?还是找个机会吧,等有了机会再送也无妨,只是,我觉得她读了这小说后会得意的,一想到这个我就生气。”
“我理解。”
“咲想出书,可我一想到把尚未发表的东西像注释、附录似的附在书后就觉得愚蠢,这主意太馊是不是?”
“嗯嗯,也许很自然呢。”
我的确这样想。
“你究竟站在哪一边?”萃不解地问。
“哪一边也不站。”
“这样一说,我倒想起一个词来。”
“愿意领教。”
“怪人。”
被她称作怪人令我深感荣幸,很是高兴,不由得笑起来。
“不过,”我说,“能否告诉我,这个,是直接从令尊那里得到的吗?”
“是呀,他在我房内写好,放在那里,然后死去了。”
“哦……真是令人睹物生情的东西啊。”
“我不喜欢手稿之类的东西。不过,那时我还是孩子,不太懂,根本没想到会保存到今天。”
“哦……”
另类的故事,简直是比异域还异域味儿的异次元的故事。
“啊,有一件东西,很早就想送给你,我决定了,就在今天给你吧。”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