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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爸爸你呢?”我说。
这是星期六晚上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父亲现在没有家了,和他私奔的那个女人又跟别人跑了。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不惧怕失败,不断经历新的开始。为什么只在这些人的脸上难得一见快乐的表情呢?他们是那样坚决果断,然而却像蛰居在深巷中的人一样脸上镌刻着懊悔的表情。父亲是这样,父亲的女人也是这样,不是太和睦的类型。即便我长大成人,面对他们还是没法高兴地笑起来。
“还不错。”
“是吗?不寂寞?”
“习惯了,儿子住在附近。”
“我的异母兄弟么……”我说,“也是个复杂的家。”
“也是?”
“感觉而已。”
“这种情况很平常,没有问题的家是不存在的。你知道吗?混乱,充满人间。”
“这个我想我是知道的。”
“如果不喜欢,就要有一个不离婚的婚姻。”
我时常思考那些我们看不见的缺陷和那些扭曲的状态: 有精神病史的家族、在父母没完没了的离婚纠葛中挣扎的孩子。
“没有这样的自信哦。”我说。
就这样活着也可以度过一生,父亲究竟要怎样才会满足呢?
“你喝很多么?每天。”我问。
“你喝酒不是也很厉害吗?”
“遗传呀。”
“是啊。”
“爸……”
我本想问,是否醉意朦胧中认定的人生才是真实的?这是我童年时就想说的一句逞强的话,然而没有说出口。
“工作顺利吧。”
“工作么,一直很好。”
“哦……”
我还想问,有否有过和女儿亲热的念头。但这样的话更难出口,还是将它咽下去。
“那么,以后再聊吧。”
“行,休息吧。”
很累,仿佛劳神地交谈了几个小时,谈了很多无关痛痒的话。
我可以回想起父亲在家时我们交谈的情景,那情景非常清晰,然而再也无法重现了。就像好久没有溜冰和滑雪,身体对这样的运动已经不再自如一般。这就是岁月么?我的心还是幼时的模样,可假若和他见面,站在他面前,像一个成熟的女性,像母亲一样,是很难表现自如的。
从父亲的语调中,我有点理解高濑皿男那种相当渴望死亡的情绪了。也许在他看来,恋人总是人生的亮丽之处,所以他始终持续着和父亲类似的状态。
“能来玩吗?”电话那边的人这样说。
是咲吧,我想,可仔细一听才知道是萃。到底是姐妹啊。
“现在正忙着呀。”我说。
我独自在研究室整理资料,的确正忙着。只有我一个人的校舍在正午时分也如同夜晚的游泳池,幽暗的走廊上弥漫着水一般浓重的氧分的气息。
“乙彦不在,挺无聊的,而且我想给你看样东西。等一下也没关系,来吧。”
我也想见她了,虽然带点忧伤,却又备感亲切。窗外的天空像染蓝了的棉布,四下铺展开去。我的心情很好。
“行,忙完这阵我就去。带什么礼物?”我高兴地问。
“看来你心情不错。S屋的巧克力奶油点心就好。”
接着她向我描述了过去的路线。
傍晚,我按照她的描述起程了。在我的印象中,她好像住在附近,实际上却意外地远,乘公共汽车用了二十分钟。
那是一座处在街道尽头、像豆腐块一般方方正正的白色公寓。她一个人住在那里,所以邀我来玩。
对于萃的房间,我也有过这样那样的猜想,然而事实上远远不如猜想的美丽,她的房间毫无情趣,没有任何可以反映她个人特性的陈设。
普通的电冰箱、冷冰冰的只能称之为器具的厨房用品、没有地毯和坐垫的空荡荡的地板、没有一张桌子的和式房间。隔扇的一处地方还破损了。
见我怔怔地看着那隔扇,萃解释道:“本来是要修的,因为嫌麻烦,到底没有修。”
多么乏味的解释。
书架倒还算是不一般,堆得山似的旧西洋书、画册、影集……狄更斯、亨利·米勒……加缪、三岛由纪夫……旧文库丛书、时尚杂志、漫画杂志。
马赛克似的堆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很一般呀。”我说。
看来这人对住宅并没有倾注爱,这房子看上去不就只是个盒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