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国破山河在(第11/14页)

方腊道:“怎么?你很想我杀你么?”秦渐辛道:“我自然不想,我怕死,怕得要命。但是反正天一亮,我多半要死,城里的人也多半要死。所以我现在也不怕了。”方腊笑道:“假若我答允你,天亮之后你决计不会死呢?”秦渐辛摇头道:“我知道你要想法子把城卖给金兵,我多半要死。便是我不死,我的爹娘、兄长、朋友、街坊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味道。方伯伯,我叫你方伯伯。这几天你对我很好,便如伯伯一样。方伯伯,你到底为什么不杀了我?”方腊道:“似你这等聪明的娃儿,杀了不是太可惜了么?”秦渐辛道:“圣人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不忍杀我,怎地却忍心杀全城的人?我从前听人说,你是魔教的大魔头,可是这几天在你身边,我觉得你不是什么魔头。那你也该有恻隐之心才是啊?”

方腊缓缓道:“秦家小兄弟,你虽是聪明,终究却是太过年幼。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东周列国的时候,吴王用了孙武和伍子胥两员良将,打败了楚国,一直打到了楚国的都城,楚昭王便出城逃跑。这时有很多老百姓送他。楚昭王便对他们说:‘父老返矣,何患无君?’这是什么意思,你明白么?”秦渐辛道:“我自然知道,楚昭王是在说,吴王当你们的国君也是一样的。可是你怎么不说后面的故事?老百姓回答说:‘有君如是其贤也!’这是在说吴王当楚国人的国君,终究不及楚昭王合适。后来老百姓有的跟随楚昭王逃走,有的四处奔走,申包胥痛哭秦庭,终于使楚国复国。方伯伯,你若是自比伍子胥,那可大错特错了。”不待方腊接口,又道:“伍子胥受楚王冤屈,父兄遇害,于是投靠敌国,借兵复仇。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复仇之义,春秋大之。伍子胥倒也情有可原,而方伯伯你又没有父兄大仇,怎可勾结金人攻打父母之邦,以求荣华富贵?那不是卖国求荣么?”

方腊叹了口气,道:“有许多事情,现下一时无法跟你分说。总之,我方腊相助金人,决非为一己之荣华富贵。我有意助金人破汴梁也不假,也决计不是要害全城百姓性命。你若不信,也由得你。自古两国交兵,无非争地夺民。赵宋昏君身死国灭,是他一家之痛。雕栏之内,朱颜为谁,原本不干升斗小民之事。”秦渐辛摇头道:“我家厨子死了娘子,我的乳娘丧了丈夫,我哥哥便做主将我乳娘配给了厨子。但乳娘对厨子的孩儿,便始终不及对自己的孩儿那般疼爱。”

方腊一怔,只觉秦渐辛这话无从反驳,一时语塞,只得说道:“多说无益,明日城破,你自然明白。”秦渐辛大急,当下顾不得许多,仰天大叫:“郭京便是方……”才说得五个字,便给方腊点中昏睡穴,倒在床上,人事不知。

这时天色渐明,已近卯时。方腊心忖:“今日是六甲法功行圆满之期,那昏君或是李邦彦必要来查问。二十四名小童少了一个,却怎生解释才是?且不管他,料想也无人刻意去数小童数目。”当下召集众童子,分站台顶四周,却故意排列得参差不齐,使人无法一眼瞧出少了一人。自己却在台中端坐,便如入定一般,只待来人。

卯时才过,李邦彦便匆匆而至,满面春风,腰间却换了一条四围玉带,似是御制之物,想是这几日又得了赏赐。李邦彦见方腊闭目端坐,不敢造次,便在一旁侍立,大气也不敢出。

约摸过得三刻钟时分,方腊缓缓睁眼,向李邦彦点首为礼,脸上却是忧形于色。李邦彦看在眼中,慌在心里,忙道:“道长,一切可还顺利么?”方腊不答,半晌才叹道:“不料逆天行事,一难至斯。”李邦彦大惊,道:“莫非行法不利?这可如何是好?”方腊道:“虽然不利,却非全无转机。”李邦彦被他弄得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心中七上八下,怔怔瞧着方腊,讪讪得不知如何接口才是。

方腊叹道:“行这六甲法,最后一步乃是寻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年甲相合之人,使天兵附体,以之迎敌,自然是无往而不利。只是甚么年甲方才相合,却需行法之人元神离体,至兜率天景阳宫伏候三清玉旨。本来行这法,多则三五日,少则一两日,便能得知。只是此次乃是逆天而行,颇为不顺。贫道直至今晨,方才如愿得闻法旨。”李邦彦大喜,忙道:“多劳道长,既是此事已成,金兵自当束手待毙了。道长生生之德,下官没齿难忘,今后当朝夕清香一柱,以谢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