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国破山河在(第10/14页)

方腊虽觉这少年有些油腔滑调,但心思灵巧之极,而这等胆大妄为的行径,倒与自己少年时的性情相似,爱才之心更甚,颜色间自也渐有亲切之意,笑道:“说了这许久,小孩儿家,你到底叫做什么啊?”

那少年眨眨眼睛,笑道:“小孩儿家姓秦,名梓,草字渐辛。”

此后数日,方腊便只教秦渐辛一人在身边侍候,自晓至晚,寸步不离。待得晚间睡觉之时,仍是点了秦渐辛腿上穴道,防他又玩什么花样。方腊数次盘问秦渐辛那夜之事,秦渐辛只是一味东扯西拉,胡说八道。他明知若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方腊定然不信,只有索性以小卖小,假装年幼不知轻重,未将那晚听到之事放在心上,或可保全性命。至于方腊心中已生收徒之意,并无伤他之心,这一节,却非秦渐辛所知了。

初时秦渐辛心中害怕,虽然故意作顽皮之状,言语中却处处迎合,极尽讨好之能。过得数日,只觉方腊对他甚是亲善,面上眼中,常有关切之意,不觉将那害怕之心渐渐去了,言语中也随便起来,每日里和方腊谈谈说说。方腊博学多才,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通。秦渐辛生于书香世家,读书甚杂,虽是十六岁的少年,涉猎竟是极广。两人又是一般的心思灵巧,异想天开。一老一少,言谈间甚是投机。方腊固然喜不自胜,秦渐辛瞧向方腊的眼神中,也是多了三分亲切、三分尊敬。

转眼间已至第七日上。秦渐辛想起那日林砚农言语,虽不知端底,却也料定方腊所谓六甲法云云乃是骗局。这些日子中,心中反复思量,已然明白了八九分。这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道:“那林砚农身受重伤,多半是死了。若是未死,但教将消息传将出去,这数日中怕不有数千官兵来拿这道人,怎会让他逍遥至今。眼下城中只怕只我一人知道这道人心怀不轨,眼见再有半夜功夫,那道人便要行事。今夜再不将消息送出去,那可来不及了。”当下从怀中摸出那块火石,在穴道上反复揉擦,不一时,渐觉血脉松动。秦渐辛心中得意:“这道人虽然聪明,终究上了我的大当。他见我将点穴说成撞邪,便道我真信了这是他的法术。嘿嘿,你家少爷博览群书,怎会没看过道藏医经?”

正觉腿上麻木渐消,忽觉穴道上一麻,双腿又是动弹不得。却见对面榻上方腊双眼仍是闭着,口中含含糊糊的说道:“聪明小孩儿家会装傻,难道比聪明小孩儿家更聪明的聪明道长便不会装傻么?”秦渐辛心中大骂,脸上苦笑,说道:“聪明小孩儿家装傻不假,但聪明小孩儿家难道有十六岁还尿床的道理么?”方腊大笑,解了他穴道,翻身又睡。秦渐辛无可奈何,自去水火坑小解,却也不敢逃走,气急败坏之余,忽想:“岂有此理,难道这道士当真比本少爷还聪明么?”

忽然脑中灵光显现,心道:“自古聪明反被聪明误,对付聪明人,倒不妨用用笨法子。这道人知道我不会笨到现在逃走,嘿嘿,我便做一次笨人又如何?只是我若真逃,必定会被那道士追上,咱们不妨来个移岸就船。”当下蹑手蹑脚,摸进那巨木中的小室。料想方腊见自己不回,必从顶层眺望,然后追寻自己踪迹,当下将木碗贴在耳边,方腊若上顶层,自己必能听见。

约摸等了一个更次,竟是毫无动静。秦渐辛心中不耐起来,心想那道士如此聪明,必无当真睡死之理,定是未上顶层便直接追自己去了。只是心中终究无甚把握,当即摸出小室,回到方腊房中窥探。却见方腊坦然高卧,在床上翻了个身,懒洋洋的道:“莫非吃坏了肚子么?”秦渐辛气极,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自去床上躺下,心中嘀咕:“这道人到底是笨蛋呢?还是真比本少爷还聪明得多?”

翻来覆去,却哪里睡得着?堪堪又挨得半个更次,念及天明方腊必要用什么法子献城,那时不但自己一家性命堪虞,城中数十万户百姓,不知有多少要家破人亡。他素来顽皮任性,于读书之时每当先生说到圣贤教诲、忠孝大节,常常故意歪解来跟先生斗气,但毕竟自幼浸润,其中道理深印脑海,这时一句句在心中流过。他虽聪明机敏,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这时哪里还沉得住气,忍不住翻身坐起,大声道:“道长,我知道你没睡着,你且起来,我有许多事情要请教。”

方腊微感诧异,坐起身来,含笑道:“怎么?聪明小孩儿家睡不着,要和比聪明小孩儿家更聪明的道长聊天么?”秦渐辛道:“你不要再叫我小孩儿家,我已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我说自己是小孩儿,只是怕死、怕你杀我,所以故意挤兑你。”方腊道:“那便如何?”秦渐辛道:“我也不叫你道长,你不是什么道长,你是魔教反贼方腊,我听见了,你也明知道我听见了。”方腊道:“不错,我确实知道。”秦渐辛道:“我便是不明白。我先前说你比我聪明,那是在拍你马屁,因为怕你杀我。但现下我知道了,你确实比我聪明,我再怎么转脑筋,也斗不过你。我假装不懂事的小孩儿,自然也骗不到你。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