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谋兵(第15/16页)
“钟叔所言不错,这也许是他顾虑之一。”郗彦道,“但据细作探知,殷桓久攻江夏不下,也曾想过自巴陵突破。然每一次都被陆宁以种种理由推脱。依我猜测,陆宁虽对殷桓忠心,却也只是为他坚守云陵不被沦陷,却不想引兵直面朝廷的军队,想来此人对朝廷仍有十分的顾忌,良知犹存,并不同殷桓逆反之心。”
钟晔听到此处,隐隐恍惚过来,再寻思一会,笑道:“少主原来是担心,以我和陆宁的旧交,若我去诱敌,他会手下留情?”
郗彦道:“他是否真存恻隐之心尚在其次,只是此战不是儿戏,为免纰漏,断不可有万分之一的侥幸。再者,眼下另遣你去洞庭,也有重任。”
钟晔忙起身听命,郗彦道:“此次南下的两万将士中,独风云骑熟悉水战。五百战舰至洞庭后,一可迷惑陆宁,以为北府大军另有所图,褚绥无援,势必全歼之,如此才能行诱敌之策;二则,你佯动洞庭湖面,也可吸引凌蒙的注意,牵制住洞庭水军,如此一来,待我取下云陵,便可乘机绕到凌蒙之后,断他退路,与你两面夹攻;三则,义桓哥哥观测风云,今晚东北风大盛,那五百战舰半数中空,内藏火石薪草,对敌时引火燃舟,火攻凌蒙水寨,必得奇效。”
“是!”钟晔揖手,心中欣慰无限,微笑道,“少主计谋无穷,主公在世,也不过如此。”
郗彦却无任何感怀之色,垂目沉默了一刻,轻道:“去吧。”
“少主此战保重!”钟晔手扶佩剑,再行了一礼,方才出舱而去。
楼船轻动,离岸北上。阮靳靠在窗旁看了会雾色,略感凉意,关窗转身时,正见偃真热了酒送进来,因而笑道:“一大早的,送什么酒?此次是奇袭,行动隐秘,无须壮酒誓师。”
偃真道:“阮公子玩笑了,这是行散之酒。少主待会既要亲自领兵,寒食散还是早些吃了较好。”见阁中光线晦暗,他便重燃了灯烛,从袖中掏出药瓶放在书案上,唤郗彦:“少主,用药了。”
郗彦却置若罔闻,背对着他站在剑架之前,手轻抚剑鞘。笼罩剑身的幽淡青光凉如水泽,正映着他修长的五指,冰玉一般的透明。
偃真等过良久,无奈,只得使出与往日如出一撤的法子,略略提高声音,问阮靳:“阮公子,郡主在这酒囊里装的什么酒?这酒香实在醇烈,闻得馋人。”
阮靳躺在榻上,漫不经心道:“上古桃花酿。”他卷了卷手中书简,微微一笑,“这酒倒没什么。倒是夭绍另有叮嘱,说道某人若不按时用药行散,便写信告知于她,她会亲自来军中劝药。”
“如此。”偃真眸含笑意,看着郗彦缓缓转过身,低头吃了寒食散,又拿起酒囊去了里阁,这才放下心。
“人道是药三分毒。醇酒美人,何尝不是如此啊?”阮靳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看着紧闭的阁门,笑叹悠悠。
(七)
北府兵于巳时在五岭之侧登岸。江畔有一哨兵营,雾中听闻动静有异,近前查探,未曾看清远处庞然大物的轮廓,近百士卒便被迎面飞来的箭镞锁住咽喉,惨叫未出,瞬间扑倒于地。
除却钟晔带走的五千人,北府另一万六千余将士俱在此处上岸。万匹战马从下舱牵出,皆以布裹蹄、以佩衔口,悄然拉上岸边。沿江只留下两百战舰,钟晔麾下三千风云骑水利精湛,乘风携走另五百楼船,不费吹灰之力。
褚绥领着五千精兵绕过五岭山,伺机埋伏在高坡之下。巳时过半,听闻空中响箭鸣镝,褚绥一马当先,喝声如同惊雷,率众杀至云陵城下。铁蹄骤如泼雨,寒甲泱泱袭来,恰如天兵而降,云陵城守兵一时无措,箭阵下亡命无数,不过一刻的功夫,竟让北府将士夺下两座碉堡。如此攻势赫然惊人,杀伐声穿透山岭从谷,白雾鼓荡如有万千厉鬼哀嚎不止。城内城外战鼓紧擂,直掩云端,稀薄的阳光不知何时劈入浓雾,映着到处飞腾的血光,更似闪电过眼的刺目。城中百姓一早平和的心境眨眼乱成沸水,城外此刻的情形不需细想,那战乱下的嘶吼之凄烈已然能令人魂飞魄散。便是久经沙场的陆宁,闻讯赶往城楼,俯望碉堡之外,如潮黑甲正似乌云扑顶而至,那样摧城欲裂的气势,令他也为之震愕良久。
城下的厮杀声掩住了江畔兵动,韩袭、蒋庶分兵长壁两侧,于葱茏草木间,静静埋伏。郗彦与谢粲绕兵至五岭山外,于高处默望云陵城下的战事。未有半个时辰,陆宁屯于城外的精兵营已救援至城墙前,战事因此愈发激烈,马鸣、箭啸、哭号、呼喝混成一团,激荡着整个山岭都在动摇。笼罩草木江河的雾气也似为之颤抖,一丝一丝,在渐盛的阳光下慢慢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