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7/11页)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她问道。

“我不知道。”格扎维埃尔低声说,她低下了头。“活该,”她说话的声音更低了,“至少您将知道我这个人的价值,您将会厌恶我,活该。”

“我为什么要厌恶您?”

“是的。我不值得人们关心。”格扎维埃尔带着绝望的粗暴的口气说,“您现在了解我了。我对您说过,我一钱不值。应该让我回鲁昂。”

听到这些偏激的自责,弗朗索瓦丝已到嘴边的谴责都化为乌有。弗朗索瓦丝默不作声。咖啡馆里熙熙攘攘,烟雾缭绕。有一桌德国逃亡者正聚精会神地看人下棋。在一张邻桌上,一个自以为是妓女的疯疯癫癫的女人,独自坐在一杯牛奶咖啡面前,正在勾引一位不存在的对话者。

“他不在。”皮埃尔说。

“你去了好长时间。”弗朗索瓦丝说。

“我乘此机会出去转了转,我想透透气。”

他坐下后点上烟斗,他似乎放松了。

“我走了。”格扎维埃尔说。

“对,该动身了。”弗朗索瓦丝说。

谁也没动。

“我想知道的是,”皮埃尔说,“您为什么对他说这些?”

他怀着强烈的兴趣盯视着格扎维埃尔,怒气早已消除。

“我不知道。”格扎维埃尔又说了一遍。但皮埃尔不会就此罢休。

“不,您知道。”他温和地说。

她沮丧地耸耸肩。

“我情不自禁。”

“您脑袋里有某种想法,”皮埃尔说,“是什么?”

他微笑了。

“您想让我们讨厌您?”

“哦!您怎么能这么想?”她说。

“您是否觉得这个小小的奥秘说明热尔贝处于优于您的地位?”

一种责备的目光闪现在格扎维埃尔的眼睛中。

“人们被迫掩饰自己,我始终感到不舒服。”她说。

“是因为这?”皮埃尔问道。

“不。我对您说是情不自禁的。”她神色痛苦地说。

“您自己说这个秘密使您不舒服。”

“但这之间没有关系。”格扎维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不耐烦地看了看挂钟。不管格扎维埃尔出于什么原因,她的行为是无法辩解的。

“一想到我们欠了别人的情,您感到不舒服。我明白了:感到人们在您面前不自由,使您心中不快。”皮埃尔说。

“是的,有点儿,”格扎维埃尔说,“此外……”

“此外什么?”皮埃尔用友好的口吻问道。看来他立即准备同意格扎维埃尔了。

“不,这很卑鄙。”格扎维埃尔说。她用手把脸捂上。“我很卑鄙,别问我了。”

“但是这一切没什么卑鄙的地方,”皮埃尔说,“我很想理解您。”他迟疑了一下:“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热尔贝不热情,您要小小报复一下?”

格扎维埃尔露出脸:她惊诧不已。

“但他很热情,起码和我一样。”

“那么不是为了刺伤他?”皮埃尔问道。

“当然不是。”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鼓足勇气说,“我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弗朗索瓦丝越来越不安地看着她。皮埃尔脸上露出十分强烈的好奇心,因而格扎维埃尔便故作媚态。难道他竟能容忍格扎维埃尔几乎不加掩饰地招认她的嫉妒、邪恶和自私?如果弗朗索瓦丝觉察自己内心滋生着这类感情的苗头,她会果断地将它铲除。皮埃尔露出了微笑。

格扎维埃尔顿时勃然大怒。

“您为什么让我说出所有这些话?是为了更蔑视我?但是您对我的蔑视将远不及我对自己的蔑视!”

“您怎么会想到我蔑视您!”皮埃尔说。

“如果您蔑视我,”格扎维埃尔说,“您就对了。我不会做人!我到处闯祸。唉!不幸降到了我头上。”她感情冲动地悲叹道。

她把头倚在软椅背上,仰视天花板,以免掉下眼泪,脖子痉挛性地凸起。

“我确信这件事会处理好。”皮埃尔恳切地说,“您别伤心。”

“不光有不幸。”格扎维埃尔说,“还有……一切。”

她那凶狠的目光凝视着空间,喃喃地说:

“我厌恶自己,我讨厌自己。”

不管愿意不愿意。弗朗索瓦丝被她的声调所震动,可以感到这些话不是出自她的嘴唇,而是从她自己的肺腑最深处掏出来的。大概在无数不眠长夜中,她曾久久地、痛苦地反复咀嚼这些话。

“您不该这样。”皮埃尔说,“我们,是很看重您的……”

“现在不了。”格扎维埃尔软弱无力地说。

“就是现在,”皮埃尔说,“我深深体察到您难以摆脱的思维紊乱。”

弗朗索瓦丝骤生反抗之意:她没有如此看重格扎维埃尔,她不谅解这种思维紊乱,皮埃尔没有权利以她的名义说话。他只顾自己走路,甚至不回首望她,然后,他却确信她紧随于他,这未免过于自负。她从头至脚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分道扬镳于她来说是残酷的,但是什么都不能使她在这幻影般的、不知通向何种深渊的斜坡上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