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5/11页)
“没想到你们见到了这一切。”她满怀责备的口气说。
“您认为我们不配。”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挑衅地打量着他,并指了指肮脏的皮软垫椅和桌子。
“真想不到看到这些景色以后,您还能坐到这里来。”
“在遗憾中虚度时光又有什么好处呢!”弗朗索瓦丝说。
“当然,您不希望有什么遗憾,”格扎维埃尔说,“您一心想要幸福。”
她的目光射向远方。
“而我,我生来就不顺从。”
弗朗索瓦丝被刺中痛处。这种业已成形的幸福观在她看来是天经地义,难道能够轻蔑地予以否定?不管有理无理,她不再视格扎维埃尔的话为一时冲动,这里存在着一整套与自己的看法截然相反的价值观念,对这种观念熟视无睹是徒劳的,但它的存在却令人心中不畅。
“这不是顺从不顺从的问题。”她激烈地反驳,“我们热爱巴黎,热爱这些街道,这些咖啡馆。”
“怎么可能热爱肮脏的地方、丑陋的事物和所有这些卑鄙可耻的人呢?”格扎维埃尔厌恶地强调这几个形容词。
“因为我们对整个世界感兴趣。”弗朗索瓦丝说,“而您,您是一个小唯美主义者,您需要完全不加修饰的美,但这是一种很狭隘的观点。”
“我是不是必须对这个茶托感兴趣,仅仅是因为它存在?”格扎维埃尔问道。
她忿忿地看着那个茶托。
“它在那里,这就已经足够让你感兴趣了。”
她故作天真地补充:
“我还以为作为艺术家恰恰是因为他们热爱美好的事物呢!”
“这要看什么叫美好的事物。”皮埃尔说。
“哟!您在听哪!”她以吃惊而温柔的口吻说,“我以为您陷入了深奥的思索中了。”
“我一直在洗耳恭听。”皮埃尔说。
“您情绪不好。”格扎维埃尔始终含着笑说话。
“我情绪极好。”皮埃尔说,“我以为我们要度过一个令人愉快的下午。我们先去看画展,从那儿出来,刚刚有时间吃一块三明治。这简直太棒了。”
“您认为这是我的错?”格扎维埃尔说,她龇着牙强笑。
“我也不认为是我的错。”皮埃尔说。
为了有意向格扎维埃尔表示不满,他才坚持要尽早见她。他本可以多想想我嘛,弗朗索瓦丝心中埋怨。处境对她来说很令人不快。
“确实,每当您有一刻空闲的时候,”她咧着嘴恶狠狠地说,“如果稍有浪费,那简直是大祸临头。”
她的责备使弗朗索瓦丝瞠目结舌。是不是她又一次错误估计了格扎维埃尔?自星期五以来才过去四天,昨晚皮埃尔在剧院还十分友好地问候格扎维埃尔。她大概已经深深地依恋于他,才可能自认被忽视了。
格扎维埃尔转向弗朗索瓦丝:
“我原来想象的作家和艺术家的生活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她带着社交界的口吻说,“我没有想到会这样规律,按着钟点生活。”
“您可能希望他们漫步于暴风雨中,头发随风飞舞。”弗朗索瓦丝说。在皮埃尔嘲弄的目光下,她自觉变得愚不可及。
“不,波德莱尔没有随风飞舞的头发。”格扎维埃尔说。
她又审慎地说:
“总之,除了他和兰波,艺术家都像公务员那样准时精确。”
“就因为他们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弗朗索瓦丝问道。
格扎维埃尔优雅地撇了撇嘴。
“而且,你们计算睡眠时间,你们一天吃两顿饭,你们进行拜访,你俩从不单独散步。也许没有别的可能性……”
“而您认为这令人失望?”弗朗索瓦丝强作笑颜地问道。格扎维埃尔对他们所作的描绘不是一副可恭维的形象。
“奇怪的是每天坐在自己桌子前面斟酌字句。”格扎维埃尔说。“我完全可以接受写作,”她匆匆地补充,“文字,给人以享受。但只有当您有愿望写的时候。”
“人们可以从总体上来说想写一部作品。”弗朗索瓦丝说,她有些想端正自己在格扎维埃尔心目中的形象。
“我欣赏你们高水平的谈话。”皮埃尔说,不怀好意的笑容同时朝着弗朗索瓦丝和格扎维埃尔,弗朗索瓦丝感到窘迫。他难道可以像对待一个外人那样冷静客观地判断她吗?而在他面前她却不能做到冷眼旁观,这不公平。
格扎维埃尔不动声色。
“这变成了一种任务。”她说。
她宽容地笑了笑。
“再说,这正是您看问题的方式,您把一切都变成义务。”
“您这是什么意思?”弗朗索瓦丝问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我觉得自己并不那么受到束缚。”
是的,她将向格扎维埃尔做一次彻底的解释,并告诉她自己对她的看法。她心地善良地让格扎维埃尔在许多方面稍稍占了上风,却被她滥加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