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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印件?”

“对,奇怪吧?那是我充满孩子气的最后的城堡,我藏着它,有一种带着陶醉行走于街市的感觉,那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尽管这种感觉是无意识的。我甚至觉得迷茫,不知道自己的价值究竟何在了。”

“是很奇怪。”我回答,“不过,你以前不也是只身一人过来的吗。那东西不过是个护身符而已,不论去什么地方,你都可以生存下来,你就是这样的人,不论在这里,非洲,还是印度。”

“是,是吗?”萃笑道,“我觉得找回一点自信了。”

我不满意刚才的话,感觉像抚慰一个孩子,因为懊悔,所以我加重语气道:“是呀,不管怎么说,你是有能力的人,思路清晰,不说蠢话,是个一定能笑到最后的人。你有活力,有才能,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一个月我在你身边,虽然觉得你有点麻烦,但你比谁都认真实在。”

“谢谢。”

萃微笑,还是那种无力的笑脸。我终于想起来,这同庄司冲我露出的笑脸是同一类型,令人绝望的怜爱,回绝劝告的固执。

“可是才能和魅力只会拖垮我,被卷入茫茫人海中,淹没,消耗,死亡,一定是这样。”萃说。

“在这之前,你还可以改变很多呀,你呀,只是累了。”

“是啊,像这样整个儿地否定先前的看法,我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呢。认识乙彦之后?和母亲闹僵以后?和父亲相好的时候?和庄司分手的时候?在外干活累坏了身子以后?还是回到日本以后?总之,想不起来了。”

“你是累了,脸色也不好。”

“实际上,我怀孕了。”

我大吃一惊。

“什么时候?确定了吗?”

“昨天去的医院,没错。”

“乙彦的孩子?”

“不知道,不过可能性很大,我想不会有错。”

“这个……是不是有点麻烦?”我委婉地说。

“还是要堕胎?”她不愿接受的样子。

“可是,有别的办法吗?”

“是吗……”

她沉思起来,不作声,我也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想和她说话,却见她正闭着眼。

仿佛在倾听一个虚幻之地的风声。

它来自哪里?我这样想,心里充满悲伤。

她的肌肤非常白,少女时代荞麦皮似的色调和眼睑深处淡淡的粉红虽然正在消失,但这种少女标志性的东西却依然残留着,仿佛保存在镜头和画框里……,我第一次这样仔细打量她的脸,假若她睁开眼,那眼睛的冲击力太强,我也许无法正视,或许正是这瞳孔的颜色和光影反映着她的一切。

然而,现在那里流露的却是失败的颜色,是一个被击倒的人、疲惫的人常有的不可思议的失望的颜色。

突然,她睁开眼,微微扬起嘴角,她说话了,那表情仿佛很幸福。

“很不好意思,我还想再看一眼‘孩子他爸’呢。”

“孩子他爸?”

“那是一个一只手抱着孩子的身影,笨拙的身影,傍晚早早归家的身影,拍摄家庭录像的身影,孩子发烧时不知所措的身影,孩子夜晚啼哭时对妻子呵斥、对孩子却爱护有加的身影。因为我对做孩子他妈没有信心,所以我想看到那样的身影。”

“那是乙彦的身影吗?”

“嗯嗯,不太对,应该说,是一个一般化的‘孩子他爸’的身影。男人做了父亲后,其实很想重温自己短暂的童年时光,再一次目睹幼儿的生活。乙彦是否想这样我不知道,也许他正是因为太想了,才装出不想的样子。”

我想我是在哭了。

不过我的脸上没有哭的表情,眼泪没流出来,尽管有东西涌上来,胸口要裂开似的,然而哭是失态的,我想。

“可是,”她接着说,“若要我堕胎,我会做的。”

“当然。”我说。

“如果可以,这样也许不错,好好和他谈谈,等乙彦回来……”

我又噗哧笑道:“从露营地么?”

“对,从露营地。”萃也笑了。

这是和现在的话题、乙彦的年龄和状况最不搭调的话,以后不论去了哪里,只要听到“露营”这个词,我们一定会因为想起今天而笑起来。

“反正今天是无能为力了,吃饭吧。”萃说。

“吃饭?好啊,去外面吃吗?”我说,“啊,可是,你不是不舒服吗,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