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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醒醒。”我摇她。

她努力站起来,揉着眼睛,“梦见坟墓了,”她说,“说是我们屁股下面完全没有人,这好像不好。”

“可不,像一个大坟墓。”我说,“下去吧,离开这里。”

萃点头,于是我们又回到像市场一般热闹的街上继续喝。

现在想起来,那时楼顶上并没有什么邪恶的阴影,那天夜里我们被一种吉祥之物,一种儿时梦境般的东西笼罩着。

八月下旬的一个下午,我和咲看完电影走在返回的路上,我们琢磨着是否喝杯茶再回去。

尽管路上人多,但车站前却莫名地显得安静,喷泉画一般地展现着彩虹。过了交通岛,在舞动着的水花的另一边,我看到了那张不安的脸。

萃携带着一股特别的空气,即使混杂在人群中也能很快被认出来,那步态很轻,软弱无力的样子。

我反射性地叫了一声。

“萃!”

我知道,旁边的咲吃了一惊,萃“啊”了一声,也吃了一惊。看到咲,她有些不好意思,笑得很难看,然后走过来。

“好久不见,谢谢你送我复印件。”

咲的话似乎表明她们不久前见过面。话音刚落,萃便抱住了她,手腕缠得很紧,“真是好久不见啊。”萃回答,眼里噙着泪,萃是真的怀念着咲的,我想。

“喂,请放开我。”

咲笑起来。那笑脸过于和蔼,甚至给我一种流于应酬的印象,那正好是她内心的一种反应。

萃离开咲,脸上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常态。

“长大了,”她说。“乙彦我总见得着,而你在我心中还是儿时的样子,很亲切,亲切得连我自己都惊讶。”

三人站在那里。汽车慢慢地绕过交通岛,车站上站着列队的人们,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晴日的下午,有很多事进入了这个平凡的空间,有的复杂,有的携裹着岁月的风尘,有的交织着日本和外国的距离,但人们浑然不知,他们迎面走来,擦肩而过,他们的声音掩埋了我们。多奇怪啊,萃为什么哭呢?假若他们相互原谅,那会怎样呢?是啊,虽然我和这些人相识不久,但也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这突然相遇的双方从幼时起就已为我所知了。我也有泄气之感,心想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别想得那么复杂不就行啦?然而,复杂的是血缘。不管怎么说,在这个空间里,气氛与四周是那样的不协调。

“比小时候更像父亲了。” 萃说。

咲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是么?哪里?”

“眼睛这里,鼻梁,一模一样。”

“母亲也这样说呢。”

“你们俩也相像。”我说,“是姐俩的感觉。不是堂姐妹那样的相像。”

“真的?”

于是萃盯着咲怔怔地看了老半天,似乎要在咲的脸上看出一个洞来,然后,她突然露出非常胆怯的笑,一声叹息般忧伤的笑,有点若有所思,这样的笑脸我见过,而且,她所感到的伤痛也传到了我这里,然而那是什么?我却不知道。

很快,她的脸上浮现出普通的、真正的笑。

“也许吧。鼻子这部分很像。”她说,并用食指按了按咲的鼻子。

“以前怎么就没有像这样突然相遇呢?”分开后,咲觉得奇怪。

“是不是上帝觉得现在可以相遇了?”我回答道。

“我说过,我始终一样。”

“是嘛。”

“弟弟的人生啊,怎么都行。”咲笑道,“可是那孩子令人担心。很无助的样子,遇到她,我有一点懊悔之类的感觉,这一点没有变。”她说。

“嗯,她总是这样仿佛要消失似的,总让人觉得也许再也见不着她了。”

回头看时,那身穿黄色衬衣的背影正在隐入街上杂沓的人群中。

像一只正在远去的气球。

我们两个目送着她。

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能用语言很好地表述那以后发生的事,也许将来乙彦会比我写得好,好出很多倍。

大概一开始,那个夏天就谈不上顺利,有的只是炎热的阳光和强烈的非存在感。还有我的位置、我的作用、我自身感情的所在。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夏天,在夏天里,只有一回体验的高潮,那就是现在,我正关注着一个女人——萃。

我溶入她周围的空气里,体验她那述说不清的忧伤,仿佛直到现在,那忧伤依然存在于我的胸中。我看到了一种险恶的命运,一个在险恶命运中呼号的灵魂,一种带着这灵魂费尽心机追寻爱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