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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将两册笔记自己的译稿和庄司留下的译稿放进一个尼龙袋里,这样它们就不会被雨水打湿了。穿好雨衣,走出房门。
雨下得很急,我跑进附近一家有复印机的便利店,将湿淋淋的雨伞放在旁边,开始复印。
店里过亮的灯光、屋外漆黑的天空、潮湿的马路、斑斓的车前灯。复印机发出的绿光在我脸上来来回回移动。每当有人走进店门就可以听到“欢迎光临”的招呼声,与此同时,屋外风雨的喧嚣也随之涌进来。潮湿的地板被荧光灯照得雪白通亮。
我印得很专心,精神高度集中,所以当复印结束时,感到完成一件工作后的轻松。去收银处结了账,将雪白的纸卷放进尼龙袋,走出店门。
雨小了些,西边的天空露出微弱的橘红色,楼宇构成的“峡谷”上现出一抹晚照。
我盘算着喝杯茶再回家,也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逼过来。紧接着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咚”的一声响,我没有觉得太疼,只是惊骇不已,人也跪倒在地上。旁边掉下一件东西,是超市里常见的装乌龙茶的塑料瓶。
我蹲在地上,回过头来,一双眼熟的洁白而性感的脚正立在潮湿的人行道上。我沿着那脚抬起头。
“干什么?”
我好容易镇定下来,可以用沉着的声音发问了。
“不痛吧。想什么呢?”
是萃。
她的样子很奇怪,面颊苍白,神情紧张,还带一点怅然若失。
“瞧你干的好事,都打湿了,瞧瞧。”
我打开包,慢慢站起来。当两人的脸距离很近时,萃哭起来,是一种爆发式的哭泣,像婴儿似的扯着大嗓门,尽管我们只是第二次见面。
路上的人都愣愣地打量我们,我很尴尬,慌忙拉她来到近旁一个车库的屋檐下。雨声突然被幽暗的水泥墙遮挡住,取而代之,萃的哭声一下子充满了这个四方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车的气息,站在这样的地方,我就像是一个母亲正面对脾气暴躁的孩子,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憋屈。我被她打了,反倒是她在哭。
“究竟怎么了?”我问。
“你不相信人,留副本,撒谎!”她怒气冲冲地说。
我愕然,“嗯?”我表示疑惑。
“是怕我偷吧?”她带着鼻音道。
“误会了……”
话音未落,我便发现自己是在辩解,如此轻易地为自己辩解让我觉得陷入了麻烦。
“我复印自己的东西难道还用你说三道四吗?”我说。
“还说是朋友呢。”这次她很激动,脸涨得通红,用尽全身气力。
“我没说 !”
我喊起来。在小小的车库里,我的嗓门大得惊人,饱含着一种强行要求相隔很远的他人理解的力量。这一瞬间,萃震惊了,望着她那不安的模样,我沉思起来。是朋友这样的话,那天也许说过,即使没有说,那眼神,那笑脸,对她来说也许就是证据。
我从包里慢慢拿出庄司译稿的复印件,递给她。她怔怔地接下,想说些什么,在话语即将出口的一瞬间,她的表情新鲜而生动。
然而,就在此时,她突然低下头,用手捂住了嘴。
“不舒服吗?”我问。
我想起乙彦,觉得他俩大约属于彼此性格相似的类型,连管理自己都不能胜任,却做出种种大胆的行为。
“嗯嗯……”
萃嗫嚅着,下巴上有血顺着手指滴下来,一滴墨汁似的血落在脚下的水泥地上。
“一激动就流血了。”萃呆呆地说。
“流鼻血怎么还低着头呢,要抬头。”
“嗯。”
她把头仰起来,手像死后僵直了似的捂在脸上。我用力把那手从脸上扯下来,递给她手绢。
“谢谢。”
她把手绢按在脸上,手绢下传来瓮声瓮气的道谢声。然后仰面朝天,睁着通红的眼,不再吭声。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呢?我想。嫌恶和感伤充塞在我的胸口。她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呢?性情乖张的人我见过,但也不至于像她这样呀。那周身散发的浓烈的气息,那连她本人都难以支撑的痛苦的存在感。
宛若雨水冲刷下的绣球。
“去我那里洗个脸吧。”我说。她点点头。
我将装着复印件的尼龙包挎上肩,迈开步子。伞摔坏了。萃仰着脸,我拉着她的手,雨淅淅沥沥下得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