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第11/16页)

一夜雨声喧嚣,如万马奔腾,山谷在风雨中呼号震动,小屋如同飘摇在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挣扎摇撼。我数度为风雨所惊醒,又数度昏昏沉沉地再入睡乡。外间屋中寂无所动,大概这种山中风雨对我们的主人而言,已司空见惯。小屋看来简陋不堪,在雨中却表现了坚韧的个性,没有漏雨,也没有破损,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立即就放放心心地睡去。

雨,是何时停止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当我醒来时,已经满屋明亮,浣云的一只腿压在我的身上,怀中抱着个枕头睡得正香。我轻轻地移开了她的腿,翻身下床,走到窗子旁边,推开了那两扇木窗。立即,明亮的阳光闪了我的眼睛,一山苍翠,在阳光下炫耀出各式各样的绿。经过一夜雨的洗涤,山谷中绿得分外清亮,所有的树叶小草都反射着绿光。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吸进了满胸腔的阳光,满胸腔的绿。

浣云在床上翻身、转动、打哈欠。接着,像弹簧般跳了起来。

“怎么?润秋?天亮了?”

“岂止亮了?”我说,“太阳都好高好高了!”

她跑到窗口来,大大地喘了口气。

“好美好美!”她叫。又转头望着我,问,“昨天夜里怎么了?一夜吵吵闹闹的全是声音。”

“雨。”我说,“你睡得真死,那么大的雨都不知道。”

“雨?”她挑挑眉,“山谷里找不出雨的痕迹嘛!”整整衣服,她说,“我们该出去了吧?别让主人笑话我们的迟起。今天还要赶去和小朱他们会合呢,他们一定以为我们失踪了。”

拉开房门,我们走到外间屋里,一室静悄悄的阳光,窗子大开着。我们的女主人清清爽爽地坐在椅子里,头发梳过了,整齐地垂在脑后。肩上披着件毛衣,下半身盖着床毛毯,那只名叫威利的狗,像个守护神般躺在她的脚前,疑惑地望着我们。桌上,放着好几杯乳汁,还有一锅食物。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整个屋子内,没有男主人的踪迹。我走到桌子前面,拿起那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龙飞凤舞的字:

你们今天走不成了,木桥已被激流冲毁,只有等水退后涉水过去。杯中是羊乳,锅里是红薯,山中早餐,只得草草如此。餐后请任意在山中走走,或陪伴我妻。我去打猎,中午即返。

老王于清晨

我抬起头来,看着浣云。

“什么事?”她问。

“我们陷在这山谷里了,”我说,把纸条递给她。“桥被水冲毁了”我走到厨房门口,奇怪着我们那两位男伴在何处。推开厨房的门,我看到屋子的一隅,堆满了稻草,而我们那两位英雄,正七零八落地深陷在稻草堆里,兀自酣睡未醒。

“嗨!这两条懒虫!”浣云也跑到厨房门口来,用手叉着腰喊,“居然还在睡哩!叫醒他们,大家商量商量怎么办?”

“还能有什么办法?”我说,“现在只有等待——这真是一次奇异的旅行!”

5

早餐之后,我们四个人到溪边去凭吊了一下冲毁的小木桥。一夜豪雨,使一条窄窄的小溪突然变成了浊流奔泻的大河,那条脆弱的小桥,支柱已经折断,木板只有小部分还挂在桥上,大部分已随波而去。看到这样的水势,绝不敢相信这就是昨夜那条邊浅的小清流。我们几个面面相觑,都知道今天想离开这儿,是绝不可能了。浣云瞪了绍圣一眼,说:

“好吧,都是你带路,带成了这种局面!”

“别怪我!”绍圣说,“假若不是你逞能要走捷径,又何至于如此?”

“总算还好,”我笑着说,“昨夜没有露宿野外,否则,不被淋成落汤鸡才怪呢!”

“如果露宿哦,”宗淇说,“恐怕我们的命运也不会比这个小桥好到哪儿去。”

从桥边折回小屋,面对着那个不言不语不动的女主人,大家都有些百无聊赖。宗淇和绍圣看到了屋角的钓鱼竿,立即动了钓鱼的念头,拿着鱼竿,他们到水边去了。我巡视了一下小屋四周,羊群已经放到山里去了,只有几只母鸡在屋前屋后徘徊。看情形,我们的主人一定完全过着农牧的生活。隐居在这深山里,我奇怪,他会不会也有寂寞的时候?

在那个瘫痪的病人身边,我试着去触摸她,试着和她说话,但她一无所知,她只是一个还呼吸着的“人体”。我想起宗淇说的“活尸”两个字,心中无限悲凉,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连自己“活着”,都无法体会,那不是等于已经死亡了吗?走到我们昨夜的卧房里,浣云正无聊地躺在床上,瞪视着屋顶。我在桌前的椅子里坐下。顺手拉开了桌子的抽屉,完全出于无聊,我随便地翻了翻。

抽屉中有许多本书,纪德的《窄门》、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拉马丁的《格拉齐耶拉》……我深思地用手托住下巴,我们的主人,应该有很丰富的精神生活呀!忽然,我的视线被一个装订得很精致的小册子所吸引住了,拿起了那本册子,我看到封面上有几个娟秀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