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第10/16页)
绍圣开始述说我们迷途的地点和经过,怎样从山中的捷径走,怎样穿过树林,到达瀑布,和黄昏时的一段摸索。他仔细地倾听着,然后,他从里间房子里取出了纸笔,画了一个地形简图,指示我们现在的地点,和那条小溪,说:
“你们兜了一个大圈子,所谓的瀑布,就是这条小溪下游几里路的一个陡坡,如果你们沿着瀑布的岸边向上游走,大概不要一小时,就可以走到我这儿。我这里是一个山谷,小木桥是向外边的唯一通道,如果越过我这座小屋,再向山里深入,就要翻越整个山头才能穿出去,步行的话起码三四天。林场的蹦蹦车路线是这样的——”他在图上画了出来,又把有招呼站的地方也画出来,下结论地说,“明天,你们只有走过小桥,沿下游折回瀑布,再穿出去。好吧,今晚早些睡,明天我送你们回去!”
他站直身子,走到里间屋里,我们以为他在安排睡处,但他走出来时,却拿着纱布药棉和消毒药膏,对绍圣命令似的说:
“过来,假如你不想让手臂上的伤口发炎溃烂的话,还是包扎起来吧!”
“让我来好了!”浣云本能地说了句。我们的主人看了浣云一眼,没多说什么,就把纱布药棉递给了浣云。他自己却唤来了他那只闷声不响,而惯于突击的狗,仔细地审视着它脚上的伤,喃喃地说:
“我们的客人真和善呀!来自城市里的大学生,还是野蛮民族?”
我和宗淇交换了一瞥,想起刚刚进来之前,绍圣还说这是个野蛮民族的居处,现在竟被认为是野蛮民族,不禁暗中有种失笑的感觉。他给他的狗也涂上了药膏,拍拍它的头,它就乖乖地伏到桌子底下去了。他站起身,再燃上一支蜡烛,举着烛火说:
“来吧,两位小姐睡在里间,我把我们的床让给你们睡,两位先生委屈点儿,用稻草铺在厨房地上将就一夜吧!”
“噢,先生,”我说,“我们也可以睡在稻草上,不必占据你们的床,尤其你太太正病着。”
“别多说,”他用决断的、不容人反驳的语气说,“我和雅泉可以睡在躺椅上,她是经常睡在躺椅上的。”说着,他把我和浣云引向了那间卧室,那是间简单而整洁的小房子,有一张小桌子和几把木椅,还有一张简陋的木床。把蜡烛放在桌上,他把窗子都关好了,从床上取走了两条毛毯,对我们深深地看了一眼说:“好了,再见,两位小姐,希望你们睡得舒服。”
他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我对浣云看看,整晚上,她都反常地沉默。我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被单下垫的是稻草,簌簌作声。一层懒洋洋的倦意对我卷了过来,和衣躺在床上,我说:
“来吧,浣云,早些睡吧,我累极了。”
浣云走过来坐在床沿上,用手抱住膝,呆呆地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我问:
“想什么,还不睡?”
“想我们这个主人——”她愣愣地说,“和他的妻子。他怎能和这样一个已无任何感情思想和意识的人生活在一起?”
“别想了,”我说,“他似乎生活得很满足,他保护并照顾她,就是他的快乐。”
“我想——”浣云慢吞吞地说,“他是个伟大的人!而且,他不是个普通的人——他有学问、思想和深度。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住在深山里。”
“为了他的妻子,”我说,“山上的空气对她相宜。”
吹灭了烛光,我们躺在床上。瞪视着黑暗的屋顶,听着夜色里的松涛和泉声,我有很久没有睡着,虽然倦意遍布四肢,睡意却了然无存。我听到外间屋里有一阵折腾,接着,烛光也灭了,显然,我们的男女主人和两位男伴都已入睡。过了许久,浣云幽幽地说:
“润秋,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原来她也没有睡着!我沉思,摇了摇头,有些迷惑。
“我不知道。”我说。
“像你和宗淇吗?”她说,“你们在相爱,是不是?我羡慕你们!而我,说真的,我很喜欢绍圣,但我无法漠视他的缺点。”
“人都是有缺点的,”我说,不安地翻了个身,“别羡慕别人,每个人都有你看不到的苦恼,我和宗淇也有我们的矛盾。”叹了口气,我说,“别谈了,睡吧!明天还有的是山路要走呢!”
我们不再出声。窗外起风了,小屋在风中震撼,窗棂格格有声。夜凉如水,裹紧了毛毯,我听到外间屋里,我们男主人的鼾声如雷。一会儿,鼾声停了,一阵椅子的响动,他在翻身。接着,是阵模糊不清的呓语,喃喃地夹杂着几声能辨识的低唤:
“雅泉……雅泉……雅泉……”
呓语停止,鼾声又起了。我阖上眼睛,睡意慢慢爬上了我的眼角,我不再去管那风声、泉声和呓语声,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