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尉迟绿萼(第7/8页)
伽罗展开诗卷,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又从头看起,轻轻念出了声:
平淮既淼淼,晓雾复霏霏。
淮甸未分色,泱漭共晨晖。
晴霞转孤屿,锦帆出长圻。
潮鱼时跃浪,沙禽鸣欲飞。
会待高秋晚,愁因逝水归。
“越公,本宫看阿摩的诗越写越好,拔乎齐梁余风,既素净又寄寓良远,意兴平和,唔,的确有几分王者之风……”
她越是对杨广赞不绝口,杨素越是觉得放心。
这次晋王杨广从并州南下,是和三弟秦王杨俊大换防,杨素路过扬州时,见到的不只晋王杨广一人,也见到了原本驻在扬州的秦王杨俊。
可从入宫到现在,伽罗没有一句话问起秦王杨俊,却总在挂念杨广。
杨广和杨俊都是她的儿子,偏偏亲疏之分这么明显,难怪杨广会动了那样的念头,是母亲的宠爱与偏心,给了杨广更大的野心。
杨素不禁想起杨广将诗卷送给他的时候,屏开众人,用那双棕黑微陷的俊目注视他良久,忽然间一揖到地,低声道:“一旦孤有得志之日,越公的提携之情,孤没齿不忘。”
那天,杨广的图谋让杨素吓了一大跳,他犹疑良久,才含糊答复道:“这废立大事,王爷急不得,臣想先探一探二圣的心意。”
杨广听了之后,却只短促地笑了一声。
现在,杨素知道杨广为什么那样笑了,——他的笑声中饱含着自信。
伽罗的心意已明,杨坚又是怎么样想的呢?杨素打算待会儿再去一趟武德殿。
“越公这次去江南平叛,听说半年时间里衣不解甲、身不离鞍……你这些年来也辛苦了,本宫和皇上想着,要让你的两个儿子杨玄感和杨玄奖都封公开府,再赐你良田美宅,让你好好休养身心。”伽罗放下杨广那张粗糙的诗卷,仔细地卷好,放上案头,这才郑重向杨素说道。
“二圣的深恩厚爱,臣何以当之?”杨素落泪了。
他虽然立功不少,但深知自己为人有些狂放不羁,家中奢丽过度,这些年来蓄养的美婢歌女,足有几百人。
而一向力行俭朴之风的杨坚和伽罗,却不但没有责备他奢华,还这样奖赏他,群臣之中,只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得到这种待遇。
伽罗见他动情,笑道:“越公和独孤公同为我大隋的擎天柱石,本宫正想着,苏威也老了,只怕他今后当不了几年丞相,再过两年,本宫就将你提拔至尚书右仆射之位,与独孤公共参国事。”
说到这里,她手抚着杨广的诗卷,庄容道:“八年前,本宫就曾读过越公的出塞诗,还记得里面有这样几句:汉虏未和亲,忧国不忧身。握手河梁上,穷涯北海滨。据鞍独怀古,慷慨感良臣。望越公珍之慎之,毋忘当年的一片报国之忱。”
“是。”杨素浑身一震,谦卑地回答着。
作为一个才调出群、胸怀广远的大好男儿,他盼的是什么?不就是宰相之位么?这梦想竟然就要成真了……这一刹那,他真的想放下那副沉重的心事,像高颎那样光明磊落、不偏不倚地做一个“真宰相”。
然而这振奋只是一刹那的情怀,杨素的眼前又浮出了晋王杨广那张令人油然而生好感的俊美脸庞,耳边又隐隐响起杨广那富有魅惑力的声音。
他怎么能拒绝晋王呢?晋王曾是自己起复的恩人,多年来又与自己折节相交、同进共退;他怎么敢拒绝晋王呢?晋王是独孤皇后最宠爱的儿子,而太子杨勇却早已被杨坚和伽罗疏远。他早已经坐上了晋王的船,只能同此浮沉,同此生死。
武德殿与文思殿相比,显得十分轩朗开阔,门前没有院墙,却有一个十顷多地的跑马场,和一个并列着二十张箭靶的射箭场,周边种着高高的钻天杨,正当初夏天气,浅绿的树叶间筛下来几抹明媚的阳光,照在一片静谧的殿门前。
“臣叩见陛下。”杨素随着小内侍走进来,不待杨坚吩咐看座,已自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越公真是多礼!”杨坚有些嗔怪,躬下身子,亲手去扶杨素,他是个尚武的皇帝,所以一直更喜欢武将而不是文官,自开皇元年起,杨素前后打过大大小小几百场战役,无论是抗突厥、灭南陈、渡江平叛,杨素都立过奇功,这大小数百战,杨素几乎每战必胜,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杨坚对他另眼相看,“越公这些年来辛苦了,朕已经命人在大兴宫不远处为你起了一座新的越公府。”
“多谢陛下!”杨素又叩了一个头,这才站起来。
“越公,”杨坚与他寒暄两句,便携住他的胳膊,一共站在廊下,眺望着靶场方向,笑道,“昨天朕还在和韩擒虎他们议论,越公待手下那么酷厉,怎么将士还都乐于为你效死?听说你打仗时,有犯军令者立斩不饶,每次对阵,先令一二百人当前锋,如不能陷阵而还,不问多少,当场斩杀,再令二三百人随后冲上……据说你手下的将士,见了你会双腿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