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3/15页)

房子是好,你有钱买吗?

钱,是这座城市里看不见,却主宰一切的力量。Jimmy Choo撑起的自信优雅,你当那七寸鞋跟是皮革做的,错,那是钱做的;一砖一瓦建造起的安全感,你当那是钢筋水泥,错,那也是钱做的;中国大妈走出国门,终于敢操着蹩脚的英文“指点江山”,你当那是气魄和见识,错,说到底,还得是钱撑着。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规律不仅适用于政治体制,也同样适用于人性。

田蓉讪讪地冲小丁笑笑,算是为飞出去的那半条蟹腿道了歉,她肉乎乎的小手在餐巾纸上随便抹一把,终于放过了那只螃蟹:“晓丹,你和小丁这事要能定下来,抓紧买套房吧,你看这一年,首付提到三成,买房的人也没见少,还不是天天涨。上周五我去逛,东五环外的房子都七八千了,明年,均价咋说也得过万了吧!”

这个问题颇为尴尬,也只有田蓉这样憨直又土气的人才问得出来。都市里的青年男女谈恋爱,表面上谈的是浪漫,暗地里也是种角力。什么才算“定下来”?谁又急着“定下来”?这个问题回答得稍有不慎,浪漫不再,角力也要立现出胜败来。再说房子,岂是上下嘴皮轻轻一碰随意就吐出的两个字,那是上下两代中国人几十年挣扎困顿的根源。

“哟,田蓉对房地产也这么有见地,你这新工作不白干啊!”在北京生活了快十年的丁之潭,用舌尖顶出一句京味十足的腔调,算他反应快,给众人解了围。“你这么看好后市,自己怎么不来一套?”矛头彻底掉转。

“唉,我是想买啊,我又不像你们,工作好,又有对象,我现在待在北京,还是离开北京,其实没啥区别,真走了,除了晓丹,估计都没人知道,要是能有个房,好歹有个留下的理由。问题是我也没钱啊,就看家里能不能支持了……”这话再说下去,就会越发现实悲凉,谢晓丹的脚悻悻地从桌子下丁之潭的裤管里抽出来,多少明白了田蓉这几日躲在屋里跟家里煲电话粥的原委,可这又引出新一层疑问:田蓉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看女儿几年如一日的简朴小气,真不像是能有实力在帝都买房的人。无论怎么说,这一晚上由黄酒和蟹膏熏起的活色生香,被这接地气的三分钟煞了风景。

正处在热恋期的小情侣哪有心思琢磨楼市,他们惦记着的是房事。

半夜,丁之潭和谢晓丹在狭窄的小卧室里好一通折腾,事毕,他兜着条三角裤起身去冲澡,差点和起夜的田蓉撞个满怀。回房间后,小丁和晓丹嘀咕:“要不你搬到我那去吧?和田蓉这样住不是长久之计啊。”谢晓丹连忙摆手:“我才不要搬去望京,早晚高峰堵死了,我每天来国贸上班多不方便啊。团结湖这片我都住惯了,生活配套齐全,去哪儿也都容易,要搬就你搬过来。”

“搬过来我没意见,大不了两女共侍一夫嘛……”没等谢晓丹的粉拳落下来,丁之潭就连忙求饶,“开玩笑,有你,别的女人送上门我都不要呢!关键是你们这种生活方式有问题,现在都没有私人空间,我搬过来真没法住。”

“那怎么办?难道要田蓉搬走?你开得了这个口?”谢晓丹踹他一脚,窗外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在有些年头的姜黄色厚绒窗帘上跳跃,小房间陷入了沉默。其实她早就觉得和田蓉这种后大学女生宿舍的生活方式有问题,有稳定的男友后,这问题更严重了。可是她要如何才能开得了口呢。纵然丁之潭承诺他若搬来就承担全部房租,实在是重大利好,可谢晓丹还是觉得这件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儿要是真办了,良心上好像有那么点过意不去,说到底她还不至于让生活逼到那般势利自私,尊严和温情,对受过高等教育的二十五岁的女孩子来说,依然是头等大事。于是她默默祈祷,最好田蓉长点眼力见,哪天自己主动提出来单过,那就阿弥陀佛了。

谢晓丹没想到,这一天,比她预期的还要快。冬天下第一场雪那日,田蓉请了半天假,去火车站接她爸妈。谢晓丹下班后一进门,看到一地的苹果、宽粉、辣椒面儿,还有堆满一桌子的菜。她有点发蒙,田蓉倒是念叨过几次,说准备叫她爸妈来北京看看房子,没想到这么快。你看这个西北妹子,看起来老实愚钝,不吭气,主意都在肚子里呢。田蓉的爸妈一来,屋里简直转不开身。谢晓丹隐隐不爽,也不好说什么。丁之潭三天两头过来住,水费电费,她也没多摊过一分,人家爸妈快两年了头回来,还能撵出去不成?

谢晓丹终于知道田蓉这三锥子扎不出个屁的性格是怎么来的,她们一家三口窝在那间不足10平米的小卧室里,一整天也听不到什么动静。田蓉的母亲,除了法令纹松垮些、皮肤粗糙些,就是一个老年版的田蓉,每次和谢晓丹照面,挤出个憨厚又略带羞涩的笑容,也没什么话。田蓉的父亲在这个家里,应该算是场面上的人了,吃晚饭的时候给自己斟二两白酒,毛孔粗大的酒糟鼻抽口气,就算是开席。他表情严肃话不多,却句句都是要害:小谢老家是哪里的?父母做什么的?收入怎么样?东北老工业基地是给国家做过贡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