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幼无人怜,是以少孤(第11/11页)

良久,沈伊低沉的声音终伴着冰雪一起消融,夭绍驻足当地,怔忡的眉目间清灵不再,唯有愧疚和苦楚,嗫嚅道:“师父……竟是我们错怪了他。”

“却也是他甘愿的。”沈伊叹道。

夭绍回首,望着墨沉天色下那连绵飞翘的宫檐,眸色黯然。

沈伊抚了抚她的肩,劝慰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担心阿彦的心结不得开解,不想你也因此多出一个心结。你先放心离去,陪着阿彦去找雪魂花,我便在此再留一段时日,为你,当然也是为我自己,陪着小叔叔。”

“多谢伊哥哥,”夭绍勉强微笑,“如有机会,回途时经过王城,我想亲自和师父说对不起。”

沈伊笑道:“也不必如此,他不见得会原谅你,因为他从不曾怪过你。”他牵过夭绍的手,转身将她送上马车,关上车门时笑意温和,说道,“一路小心。”

“沈公子,我们走了。”钟晔甩下马鞭之前,辞别沈伊时难得的恭敬。

沈伊抱臂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懒散,笑道:“北上一路若逢好酒,钟叔可不能忘记给我带回来。”

钟晔刚起的一丝转观瞬间消散,冷哼一声,驾着马车急驰入沉沉夜色中。

车厢里微弱的烛火随着马车的前行不断摇曳,小书案上卷帛累积,郗彦闭目扶额,满是昏昏欲睡的疲惫,忽明忽暗的灯火映上他的面庞,照得那肤色近乎透明的苍白。

夭绍坐到他身边,卷起衣袖,擦去他额角渗出的薄汗。郗彦在烦躁中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柔滑温暖的肌肤沁入掌心,这才让他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眸,茫然望着眼前的人。

夭绍笑意柔婉,轻声说道:“终于可以去寻找雪魂花了,我在王宫的这些日子,翻查过不少的记载,据说色楞格河以北是柔然人信奉的神仙居所,那里白雪皑皑,山川俊秀,是人间的灵境。如果那里真住着神仙,不管我们有什么忧愁,或是什么难事,都可以求着神仙给我们指示,你说好不好?”

郗彦不置可否,只望着她清美的容颜,沉在眼瞳深处的烦乱和厌恶终于渐渐散去。夭绍见他神态如初,这才微微放下心,转身从暖炉上盛出两盏热茶,笑道:“不过在遇到神仙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再想那些烦心事了,有些往事无法停留,有些道路不可改变,再回首也没什么意思,即便错过,只要如今清醒,还是可以挽回的。阿彦,我说的对不对?”

郗彦抿抿唇角,似乎是无动于衷的淡然神色,接过夭绍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便放在案边,拿起一卷谍报开始翻阅。

夭绍悄然一笑,静静坐于一旁为他整理满案的书卷。

郗彦此刻阅览的正是慕容子野的密函,信中先是浓墨重笔讲了一番他去许昌顺利劫持康王的事,接着又一转笔锋,恢复此信作为密函的简明扼要,三言两语提了提商之和萧少卿各自部署的成效。

元月二十八日,商之果然与裴行一同入宫见了司马豫,裴太后因康王被困许昌的缘故,不得不同意兄长的选择。迫于朝中乌桓贵族的舆论压力,司马豫下令将商之暂时软禁在慕容王府,本是只待姚融一旦兵动,便趁机翻转朝局,谁料西北那边迟迟没有动静,甚至姚融还将先前的匈奴流民一举赶出了凉州边境,呈上朝廷的奏折再不提商之为鲜卑主公的身份,只道凉州寇乱已平,境内安稳。

而萧少卿和阮靳一行却另有意外收获,阮靳当日在安邑所见的故人竟是昔日雍州刺史令狐淳的主簿石进。原来石进当年是阮靳祖父的学生,因早年孤苦流浪至东朝,被阮靳祖父收留,在阮府呆了十余年,视为养育大恩。令狐淳领兵多年,当初在雍州为刺史时政见方面多听从石进的见解,是以他知晓事关雍州的密情太多,本来在令狐淳被流放之后石进意图归隐,但此番受阮靳亲自相邀,不得不再次出山。如今的雍州刺史、赵王司马徽乃姚融的亲外甥,北帝虽与赵王兄弟情深,但帝王的心思却终究深晦难测,九鼎之位也素来透着超越生死亲情的诱惑,经遇姚融挑起的风波后两人竟又俱是沉默,在等着对方先行一步的试探之下未免彼此猜忌,嫌隙渐生。这次萧少卿一行刚到洛都,便逢北帝微服出宫,在苻景略府召见石进,细谈了一日关于雍州的军政事务,方才满意回宫。而萧少卿借此机会也请得了战马南下的旨意,入宫与明妤见过一面后,便匆忙赶回了东朝的烽烟战场。

郗彦看罢密函递给夭绍,夭绍的目光在信中某处停留了一会,而后若无其事地扬起脸,掐着手指计算时日:“此去燕然山来回大概要半个月,然后南下东朝,估计不到一个月我们就能在邺都了。”

会这么顺利吗?郗彦心有忧虑,但看着夭绍灿烂明媚的笑意,受她感染,不禁也怀着美好的期盼憧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