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底层(第17/18页)
作为一个文学文本,《失落情人的地图》一书的容量与叙事密度都是惊人的。通过琐碎而富有情感的细节,它挖掘并描绘了荣誉谋杀深处的内容,从而将当事人整个生活中的表层与暗流都做了呈现。这就使得作品对角色的审判十分恰切——审判的依据有关谋杀,有关审判与被需要的价值观,有关穆斯林社区对其妇女的不公正,以及穆斯林们的英国生活。而通过将每个叙述者的生活编织进同一张无尽而复杂的网,作品否定了西方世界惯常的、对于穆斯林们的生活与思想一般化的处理。但又有多少有关荣誉谋杀,是真正对上述所列举的角度抱有兴趣的呢?一个大龄未婚的穆斯林女人,原来有不止一个恋人。而在同一社区,一位领袖人物卷入一起桃色事件。按照穆斯林的法律,他爱恋的对象只有找到一个临时丈夫,然后再离婚,才能与自己先前的丈夫复合——这位丈夫远在巴基斯坦,先前是因为醉酒后的暴怒而与她离婚(小说对于这段恋情的交代是模糊的,并未指明这个女人究竟只是达到目的才找到了这位“领袖”,还是另有所图)。另外还有位疯狂的“荣誉凶手”,他的目标不是自己“不纯洁”的姐姐,而是那些和自己发生性关系的女人。阿斯拉姆的书写是令人眼前一亮的,他让所有的陈词滥调都有些褪色,就好像把它们放在热玻璃下做过处理。也许你还可以在书里找到一些诗意的表达——不要忘记卢森堡对革命诗意的阐释——从而可以暂时摆脱荣誉谋杀的泥沼。
爱莎·欧瓦的作品《荣誉谋杀》,副标题是《被杀的男人的故事》,同样以并不琐碎的细腻描述,引导读者介入凶手的内心世界之中(类似于弗洛伊德的案例研究,她的每个章节都是由小故事构成,被认为缺乏“严肃科学的标签”)。正如艾莉芙·沙法克在有关荣誉的讨论中指出的,“倘若不去理解所谓的男子气概,我们就无法解决问题。”欧瓦曾讲过一个很震撼的故事,年轻的男孩哈尼姆(Hanim)在监狱里告诉她,自己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也是她最喜欢的孩子。母亲从小就被一个堂兄欺负,但等到她被迫嫁给一个老男人之后,这位堂兄却成了她的心上人。在发现了母亲隐秘的恋情后,偶然听到母亲会对自己的舅舅讲出他原本以为只会对自己讲的亲昵话:“你是我的狮子,我的英雄,我威武的公羊。”男孩开始变得沉默而沮丧。但在自己叔叔的刺激下,当他发觉自己原本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隐情被整个社区议论纷纷时,他却仅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和《失落情人的地图》类似,《荣誉谋杀》一书中的事例也在证明,每一起荣誉谋杀都是有始有终的。而如果我们想要了解这种现象,也只有当整个有些扑朔迷离的过程被完整讲述时才有可能办到。这也是存在于一般的对女性施加暴力的事件中的问题,即对事件本身的讨论,往往会终结于一些模棱两可的描述下。而那诱使男人犯罪的声音,同时也在约束他们,使他们受命于最糟糕的指引:“一个头脑中的声音要求你必须这样做。”但事后,不止一个凶手会陷入到深深的后悔中,即便他们事后被称赞、被告知自己是“值得骄傲的”。年轻人常常被选作杀戮的执行者,因为他们的年轻可以作为减刑的筹码。但这期望通常都得不到实现,而当他们进入监狱后,他们也会渐渐被自己的家族孤立。“你杀了人,然后自己也死了,”杀了自己母亲的哈尼姆这样说,“每当我躺在床上,她就会出现在我眼前,而当我想用常理来驱走幻影,却发现那并不可能。”(他在采访中模棱两可地表示。)无论压力来自家庭或是社区,凶手都别无选择。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使得事情变得更糟,常识总是姗姗来迟。但这也提供了关于凶手与他自己行为之间的一个开放的精神空间,使他世世代代越发支离破碎的自由可以被触碰。这也解释了为何我们要在板上钉钉的犯罪被审判之后,还要仔细聆听这些凶手的故事。萨罕就曾在胡塞尼的访问中谈到:“没有人会真心想要杀死自己的姐妹。”沙法克的作品《荣誉》里有一个关键的时刻,是被杀掉了女儿的父亲竟然向凶手道谢,因为他自己没有儿子。稍早的情节中,他的女儿和自己的爱人私奔(她后来返回了村庄,试图自杀)。他知道自己必须拜托别人杀掉自己的女儿,才能“洗净自己家族的好名声”。这就需要女权主义者在宣称荣誉犯罪是针对女性实施的暴力的同时,也意识到它实际的任务是进一步加深人为的误解与映像之间的空间,以及拉大犯罪者与他令人发指的罪行之间原本贴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