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6/19页)
“这样的世界在现实中真的存在啊。”
望着桌上的杯盘狼藉,光太喝着咖啡说,“我还以为只有电视剧里才有呢。我们家眼下的日子过得很辛苦,但在我小的时候并不特别穷,我觉得就是一个普通家庭,但是看到这样的世界,真心觉得我们家算是赤贫了。全家旅行去的是父亲公司的疗养院,过生日是叫外卖寿司,说实话,我是第一次住这种所谓的酒店。感觉像做梦一样啊。”
他怎么能这么坦诚地说出这么实在的话呢,梨花莞尔。
“说不定就是做梦呢。”
“做梦也行。不对,这里啊,就算不是高级酒店也行,真的。因为能和你一起待到连休的最后一天,这点更像是做梦呢。梨花小姐,你老公该不会是什么石油大亨吧?”
光太一脸认真地问道,梨花又发出了笑声。
“喂,下午去不去买东西?买完东西,去看场电影啊?”
“啊,能去游戏中心吗?对了还要拍大头贴。”
“晚上要吃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
“像昨天那种豪华大餐也挺好,不过,我想去居酒屋。去那种虽然又破又小,但是烧酒很全、鱼很好吃的店。”
“那我们问问酒店的人吧,附近有没有那种店。”
石油大亨的丈夫很忙,极少在家,在外面有好几个情人,所以用金钱来弥补无法给予妻子爱情的罪恶感;而妻子则通过挥霍来填补缺乏爱情的空虚,光太是在心里描绘这样的故事吗?梨花在盥洗室化着妆,这样想道。或者,自己是有钱人家的独生女,继承了一笔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额遗产?光太究竟在我背后编织着什么样的故事呢?梨花如此想象着,既生出一股莫名的怅然,又感到一种蠢动的雀跃。
那晚,梨花发出一声轻轻的梦呓,一下子坐了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陷入了恐慌。数秒后,她想起这里是赤坂的酒店,慌忙确认了下睡在身边的光太。他似乎没醒,露着肩膀睡着。梨花帮他拉上毛毯盖住肩膀,下了床,从餐室的迷你酒吧取出瓶装的矿泉水喝。
明天28号的工作日和30号起的三天本来打算请假休息。30号起的三天已经交了假条,而明天周一,梨花打算打电话谎称身体不适。也许这谎言别人一眼就能看穿吧,但梨花已经肆无忌惮到觉得这都无所谓了。
但是就在方才,梨花做了一个梦。梦的具体细节不记得了,但可以确定,那是一个噩梦。带有酒店标志的薄睡衣湿透了贴在背上。躁动不安感从脚底向上爬。万一明天平林孝三手拿梨花给他的存单到银行去说要解约定期;万一名护玉江来把存折拿回去。
那种事不可能会有,梨花自己最清楚。但是,谁也不能断言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为零。就算不到0.1%,也不等于零。如此一想,梨花内心的悸动更剧烈了。手脚冰冷,一直持续到刚才的飘飘然的无上幸福感,瞬间无影无踪。
第二天,梨花没叫醒酣睡着的光太,化好妆,换上带来的衣服里最素气的一件,一早便离开了酒店。在餐桌上留下匆忙写就的字条:“我想起来有件工作很急,六点回来。”
结果十天黄金周中的工作日,梨花全去上班了。梨花不在时,光太似乎就一个人看看电影,买买东西消磨时间。梨花回来时他一定在房间,按门铃后用不上几秒门就开了,光太从门缝里露出脸来,表情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是很开心,又好像许久不见了似的。
梨花虽然白天去银行,但整个黄金周期间她一直都感觉飘飘然。手上碰到的,脚下踩着的,就连周围一切东西的色调,全都是飘飘然的。世间呈现了前所未有的温和、柔软。是吗?原来有钱人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啊,梨花心想。
无论在餐厅还是酒吧,无论是商场还是专卖店,迎接梨花和光太的人都笑容可掬,亲切真诚,偶尔说一两句笑话,对他们表达着由衷的谢意。那里没有恶意,没有轻蔑,没有傲慢失礼,有的只是轻灵的善意。梨花回忆起那些在银行有巨额定期存款的人。虽说并非每一位都如此,但其中确实很多人都有着脱离现实的轻飘感。比如把存折交给自己保管的名护玉江,还有山之内夫妇。他们笑容爽朗,不会大喊大叫,不会把人推开,容易相信别人,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恶意,从来不会想到有谁会伤害自己。他们一定是被金钱这种飘飘然的东西守护着。
因此,当梨花为了上班前往车站,或者为了回酒店坐上拥挤的电车时,看到人们不自觉地播撒和漠视的恶意遍布周围时,再次愕然。女人们为了赶路推开老人;金发的少女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那家伙死了就好了”,无休止地笑作一团;梨花把手伸进包里找月票,年轻男子咂着舌撞到她的肩膀;中年男子推开老妇人抢着坐到空座上;小卖部的售货员连声“谢谢”也不说,把零钱丢在台面上。电线杆下面蔓延着呕吐物,药房的收银台大排长龙,闹市区的人行道上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