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第15/32页)

“我在大学也学的是中国文学!”我说。

他瞪着我,我也凝视着他,他的眼睛里有抹深思的味道,使他那张年轻的脸看来成熟了一些,然后,他把自己的身子深埋在沙发中,默然地瞪视着天花板。我不再理会他,把花插好了,我说:

“我要上楼了,可能你哥哥有工作要给我做,你呢?”

“别管我!”他鲁莽地说,没好气的样子。是个变化无常而难缠的人呵!

我抱着两个花瓶往楼上走,到了楼梯口,我回过头来,一些话突然冲出了我的喉咙,完全不受管束地溜了出来:

“别生活在过去里,石先生。有许多事情,我们自己控制得了,也有许多事我们永远无能为力,我们总无法扭转天意的,是不是?毕竟我们人类是太渺小了,我们无法和那些看不见的恶运来苦斗呵!那些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你怎能去和它对抗呢?只是徒然自苦!忘掉吧!石先生,我们一生总是必须忘记许多事的呀!”

我的话一定很笨,从一开始见到石磊我就很笨,我应该装作对小凡的事一无所知的。我看到怒色飞上他的眼睛,他陡的跳了起来,暴怒地说:“你是谁?你这个胆大妄为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讲这些话?你最好滚到楼上去,滚!滚!滚!”

我狼狈地冲上了楼,我听到他在开酒柜,取酒喝。我做了些什么?我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呀?我在楼上的楼梯口碰到了石峰,他显然站在那儿很久了,也听到了所有的对话。接触到他了然的眼睛,我立即说:

“我不干了,石先生。”

他的手落在我的肩上,他的眼睛温和得像窗外的阳光,轻声地,他说:

“你不要离开,留下来,余小姐。”

他的话里有着什么?他的眼睛里又有着什么?我迟疑地站在那儿,他又低声地加了一句:

“留下来——我们需要你。”

是吗?是吗?一生中,我第一次听说别人“需要我”,带着突发的、不可解的激动,我说:

“是的,我会留下来,我会。”

我怀里的玫瑰散放了一屋子的香味,我慢慢地把花分别捧进了石峰和石磊的房间。

8

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我用各种方法催眠自己,但是,仍然无法入睡。于是,扭亮了床头柜上的小灯,我抽了小凡的一本日记,随便翻开,跳入眼帘的是小凡清秀而略带潦草的字迹:

如果真有那么恐怖的一个日子,冬冬会怎么样?我自己死亦无关。但是,冬冬,冬冬呵!好上帝,假若真有那样一天,照顾冬冬吧!让他有勇气活下去!让他能继续欢笑,能再找到幸福……

我抛开了这本册子,披上一件晨衣,走到窗前,窗外,皓月当空。花园里,花影仿佛。月色凉凉地照着窗子,花香清清地散布在空气中,有股诱惑的味道。我拉开房门走出去,沿着走廊,我轻轻地向走廊的尽头走,那儿有一道玻璃门,通往阳台。把手扶在玻璃门的扶手上,我怔了怔,阳台的栏杆边,有个人倚在那儿,有一点烟蒂上的火光闪烁在夜色里。是谁?石峰?还是石磊?

推开门,我走了出去,那个人斜靠着,修长的身子,长长的腿,他一动也不动。当我走近他的时候,他静静地开了口:

“晚上的空气真好,是不?余小姐?”

我听出来了,这是石峰。

“是的,”我深吸了口气,“有花香。”弯腰伏在栏杆上,我望着那浴在月光下的花园,又抬头看看那半轮明月。“小时候,我总相信有某个夜晚,月亮上会垂下银色的梯子,有个好仙女会从月亮里走下来,带给我许多东西,实现我的愿望。”

“是吗?”他吸着烟。“那时候,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被爱,”我微笑,“被所有的人喜爱,愿望有成群的朋友,而每个朋友都爱我。”

“贪心呵!”他说。“你的愿望不小。”

“是的,确实不小,”我望着月亮,“到现在,这好仙女还没有下来呢!”

“你怎么知道?”他说,“说不定她已经下来了。”

“啊?”我望望他,夜色里,他的脸半明半暗,不像白天那样严肃和难以接近了。“如果她下来了,她是为别人下来的。有些人天生惹人喜爱,我不。”

“你的傲气和自尊,是你最大的阻碍。”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