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五十大寿(第7/10页)

前面的马上,是一个身穿紫色袴褶服的少女,后面的马上,是个深青长袍飞扬的少年,那时龙首原的黄昏,美得真是异样。

隔了几十年尘埃堆积的岁月,伽罗才发现,自己从不曾真的忘却那份隐秘的少年情怀。只是,那个神情微带忧郁的英俊少年去了哪里?做了当朝宰相的高颎,看起来拘谨而沉重,远没有龙首原上驰马少年的不羁和骄傲。

独孤菩提喘息着,从被子下伸手示意,她的儿子李渊与儿媳窦夫人在床榻边侍立已久,见到独孤菩提脸上痛苦而沉闷的神情,知道她是有后事要交代,赶紧拿过绣金靠枕,将她扶起来,倚在床头靠好。

独孤菩提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阵,好一会才平息下来,凝视着面前的一对佳儿佳妇,牵过二人的手,气喘吁吁地道:“渊儿,娘只得你一个儿子,可我这一个儿子啊,便抵得上人家的五个。”

李渊知道她指的是杨家五子,太子杨勇、秦王杨俊和蜀王杨秀,这三个皇子没一个能让皇上皇后省心的,杨勇不够恭谨温顺,杨俊自暴自弃,杨秀杀人如麻,独孤伽罗已公开下诏切责这三子,督促他们改过自新,但从这两年的行迹来看,显然他们三个并不想悔改。

剩下的晋王杨广与汉王杨谅,又都盯着太子之位,而且一个有母后偏宠,一个有父皇疼爱,将来必有一场恶斗。

“孩儿得以成人自立,都是母亲不辞辛苦,教诲得好。”李渊含泪说道。

他父亲老来得子、过世得早,他年纪幼小,家势败落,都是母亲独孤菩提含辛茹苦将他养大,这些年来,曾经的世袭上柱国、唐国公,却受尽了世间白眼,看够了世态炎凉,母亲将他栽培成今天这一个噙齿戴发、顶天立地的汉子,自己却疲惫枯槁得一病不起,再也无力接着守护他。

“是啊,渊儿长大了,娶了好媳妇,还生了四个这么神气的孙儿,娘知足了。”独孤菩提望着自己的媳妇窦氏,强撑着笑道,“你是定州总管窦将军的掌上明珠,更是襄阳长公主的女儿,从小生长在大周深宫,是宇文家的人,血统高贵,却能看上我的渊儿,为我们李家生了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这四个孙子,我生病以来,你不辞辛劳,在我床前亲侍汤药,娘对你满心感激,却无以为报。”

“娘说哪里话来,”窦氏满眼垂泪,泣道,“这是儿媳的本分,娘一个人支撑我们陇西李家,忙里忙外,教子成人,实在太辛苦了。娘,你好好养病,等你好起来以后,我们陪你回安州故地重游,当年娘陪唐国公驻守安州多年,至今那里仍传说着娘陪夫君出征、在城头擂鼓助威、击退柔然入侵的故事。”

独孤菩提的脸上浮出一丝略见羞涩的笑意,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高大健美、骑马随征的英武少女。

“渊儿,你爹比我大二十多岁,可我对他一见倾心、誓同生死。他是个真正的英雄,马蹄到处,敌军甚至不敢仰望他。他的血,如今流在你的身上,当年公主之女能在一群求婚少年中,一眼看上你的射艺和气概,就因为你具备我们陇西李家世代相传的英武与胆略。”

窦氏的母亲,是北周太祖宇文泰的女儿襄阳公主,因此窦氏从小在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宫中,和千金公主几个女孩儿一同长大,宇文邕也很喜欢这个外甥女,千金公主出塞和亲前,窦氏还特地送出了城外,她从小便极有见识,被宇文邕多次称赞为“明慧决断过人”,所以父亲窦毅和母亲襄阳公主都对她视若珍宝,到了窦氏成年,窦毅说此女才貌过人、不可以择配凡夫,便在大兴城比武招亲,终于李渊射中屏风上的孔雀眼睛,雀屏中选,成为定州总管的乘龙快婿。

窦氏虽然出身豪门,却并无骄奢之气,她嫁给李渊以后,侍候婆母,生养儿子,勤谨过人,大度识时务,与独孤菩提二人情同母女。

“娘,孩儿不会辜负你的寄望,以后孩儿会在楼烦太守任上尽力王事,皇上和皇后看在娘的面子上,对孩儿都十分欣赏抬举,只要孩儿忠于大隋,征伐立功,一定会因战功封公,升为柱国大将军,重振我们唐国公李家的家门。”李渊知道母亲素来雄心勃勃,只是造化弄人,才没让她得以像独孤皇后那样尽情施展平生抱负。

“不,”独孤菩提缓缓地摇着头,“渊儿,你性格深沉、才干出群,倘若再有皇上的宠信,过人的战功,只会为自己招来嫉妒仇恨。”

“那孩儿该如何是好?”

“渊儿,娘死之后,你要记得韬光养晦,在楼烦州县大肆索贿、日夜纵酒,成为一个人人说你坏话、说你无能的贪官、酒徒。”独孤菩提注视着自己的独生子,目光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