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五十大寿(第6/10页)
尉迟绿萼将手按在胸前,感觉到自己无法克制的慌张,一时没有答话。
“皇上在和谁说话?”内室的门又被推开,伽罗披着一件水白色的斜衽绣襦,走了出来。
她的发髻有些散乱,皮肤黯黄,未经梳洗的容颜被样式简洁的白衣一衬,越发显得衰老而疲惫,只有眉宇间那种不怒自威的气概,还令她显出几分端庄。
杨坚没想到她会起这么早,忙笑道:“朕正在穿衣,绿萼,去外面叫人进来侍候皇后,你去御膳房吩咐进早膳。”
他说话的声音显得从容而镇静,但伽罗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气息。
绿萼,这个女孩子有一点面熟……
杨坚从来不和侍女调笑,为什么他竟然能知道一个刚刚入殿的侍女的姓名?而且呼唤得这样亲昵?
她是多疑了么?
此刻,在她面前,杨坚连看都没有多看那侍女一眼。
伽罗狐疑地打量着那个穿着浅绿衣衫的美貌侍女,忽然间她想了起来:“你是姓尉迟么?”
“是。”尉迟绿萼小心翼翼地答道。
她听说过,独孤皇后年轻时就让皇上发过誓,这一辈子不许碰第二个女人,但那时候,皇上还只是个柱国大将军。
“前朝的尉迟皇后是你什么人?”
“是奴婢的堂姊。”
“难怪你长得这么像她。”伽罗有些厌恶地说道。
她听说过,尉迟家被满门抄斩时,只剩下一个不满六岁的小女孩,没入宫中为奴,想不到,这个小女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而且像她的姐姐一样美丽动人。
伽罗忘不了当年和尉迟家在北周朝廷争权时的种种凶险,若不是因为尉迟炽繁过人的魅力一直在威逼着杨丽华的皇后位置,她本来不必在天德殿的酒宴上屈辱地弹起琵琶……
而眼前,这个容光四射的年轻女孩,显然又在富有心机地诱惑着伽罗的丈夫、大隋的天子杨坚。
这么多年,他从没有主动和别的女人多说一句话,而今天,他却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表现出对尉迟绿萼的另眼相看。
“下去罢,按皇上的吩咐去做。”伽罗没有将自己的憎恨表现出来,她转过脸,淡淡地说道。
从眼角瞥见尉迟绿萼纤秀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杨坚在心下长舒一口气。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对年轻女子有了兴趣。
几年前,他曾经为来自南陈的荣思公主倾倒,但伽罗虽然将荣思公主留在了大兴宫,甚至也给了她贵嫔的名义,却不曾让他去陈贵嫔的殿中留宿一个晚上。就从那时候开始,杨坚才发现,伽罗早已在他的身边布下了无形的罗网。
作为一个统一九州的君王,杨坚时时感觉到自己的权力受限,不,不是那种流于形迹的限制,而是伽罗那充满戒备的眼神、旁敲侧打的话语、每天必有的进谏和劝告,让杨坚清楚地发现,自己逃不了伽罗的手掌心。
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按着伽罗的暗示去做。
是的,自己离不开伽罗,如果她不陪着自己上朝,自己甚至连听朝议都有些手足无措,无法决断。
可是,如果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个受制于人的皇帝,这皇帝当起来还有什么兴味?
夫妻两人都没有再交谈,他们从各自有些粗重的呼吸中,发现了对方同样心事重重。
杨坚草草进过早膳,便先行上朝去了。
伽罗没有进餐,她坐在那面贵重的妆台前,半闭着眼睛,让侍女们为她梳理着样式简洁的归真髻。
是从什么时候起,杨坚有了想逃离自己的愿望呢?伽罗不知道。
多年忙于政事的她,对枕边人反而有些疏忽了,她只记得,杨坚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自己了。
偶尔他也想在朝事上专断一次,却总被她用柔和而坚定的话语阻止,在伽罗的身边,杨坚有时候竟会显得犹疑而懦弱,他怕自己,这为什么?
伽罗以为自己已经够谦逊婉转了,然而杨坚还是对她有些敬怕,是因为她说的话永远正确,永远有理有据、势不可当么?
伽罗从没有怀疑过杨坚对自己的感情,但她却从不敢面对自己的心灵,自己是真的爱过杨坚么?还仅仅是将他当作同进共退的盟友?
是的,如果当初不是和杨家联姻,不是通过杨忠牢牢掌握了秦州旧部,不是靠了杨坚的军功和杨丽华的婚事一步步走近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她将永远无法实现在独孤信墓前发下的重誓。
但这些年来,自己已经十倍地回报了这些,如果不是她,不学无术的杨坚怎么能坐上这个宝座?又怎么能坐稳这张令天下英雄垂涎的龙床?
伽罗的眼睛有些迷蒙起来,近年来,也许是在烛下批折的时间太长,她的眼睛有些老花了。
妆台上的青铜螭花镜反射着窗外的曦光,在这混合着金黄和浅蓝的晨色里,伽罗忽然清楚地看见,两匹马一前一后地在龙首原上追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