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栗园春色(第7/9页)
菩提的独生子李渊正侍立在她身后,这孩子和太子杨勇同龄,比晋王杨广大三岁。像他的父亲李昞、祖父李虎一样,李渊身材极其高大,虎背熊腰,面貌英气勃勃,一眼看去便是出众将才。
可作为当年西魏八柱国李虎的长房长孙,李渊如今的名位简直不堪一提,去年才升了偏远的歧州刺史,手下将卒不到五千人,当年世袭的唐国公之位,也早就随着朝代更迭失去,连个像样的封爵都没有。
让李渊在朝中受人另眼相看的唯一原因,无非他是独孤皇后的亲外甥,又因此深受杨坚赏识疼爱。
可独孤菩提觉得,这全都是假的,杨坚和伽罗若真心喜爱她的渊儿,岂会令这孩子年过二十还只能当个地方官吏?
他们俩口子生的那五个儿子,哪个不是十三四岁封王、十五六岁就都督十五州军事、当上雄踞一方的大总管?
渊儿与太子同龄,在朝多年,却只能拣到这点残羹剩饭般的偏僻城守之职,独孤伽罗,难道她真当自己的四姐没见过世面、是个乞食门下之人吗?独孤菩提为儿子求官心切,每年都要上独孤伽罗那里求情,独孤伽罗却永远不冷不热地回答以什么“渊儿还年轻,再历练几年后提拔”这种空话。
无非是当年自己曾与顺阳公主背后议论过她几句,当众数落过她两次,想不到七妹竟如此记仇,甚至还把账记到菩提的儿子头上。
江山变色、朝代更迭,身为外戚的独孤菩提却一无所获,只有满心失意。除了眼睁睁看着七妹因权谋过人、隐忍多年报复父仇的壮举被载入史册,她自己丢了唐国公夫人的头衔,她们李家丢了唐国公的爵位,还落了什么好处?
独孤菩提移开自己越来越满含怨愤的视线,投在不远处的滕王杨瓒身上。
杨坚和三弟杨瓒不和,已经是朝野皆知之事,尽管杨坚待这位试图在亡母牌位前谋杀他的弟弟其实不薄,至少比独孤伽罗对她这个四姐强多了。
杨坚易鼎之后,杨瓒似乎一夜间就变老了、变沉默了,也不再讲究衣着姿容。
从前以俊美和姿仪闻名长安城的“杨三郎”,成了个发髻半白的老头儿,忧郁寡言,他仍未离弃自己的原配、前朝公主宇文怡,也因此屡屡得罪触怒大哥杨坚,受不到宠信。
尽管对三弟有种种不满,杨坚大封诸弟时,仍立杨瓒为滕王,赏了雍州的丰饶之地做封邑,杨瓒带妻儿就藩多年,独孤菩提听人传说,说宇文怡仍试图勾结远在突厥的千金公主,平时节衣缩食、招兵买马,暗有不臣之举。
独孤菩提未免暗中笑话宇文怡的不智。
长城内外,独孤伽罗的五个儿子、七大虎将统兵百万,连当年沙钵略可汗聚集东突厥、西突厥四十万兵马强攻,也没撑过几个月便铩羽而归,小小的宇文怡还能翻腾起什么风浪?纵然身系家国的血海深仇,无奈宇文怡却没有独孤伽罗的坚忍与权谋韬略。
栗园的春色,是一种薄明的春色,阳光流水一般从树顶筛下,新叶的浅绿色荫蔽着宫宴的座席。
在座的,都是杨家的近支宗室和独孤家的国戚,除了独孤菩提几个姐妹外,独孤罗、独孤善等人也都奉命前来赏花游园,杨瓒因为上个月被查出妻子宇文怡在家设巫蛊入狱,他的雍州牧之职被夺,也回了大兴城的王府。
“三郎,”杨坚兴致勃勃地指点着林外盘旋的鸟雀,“你还记不记得,朕和你小时候最喜欢来栗园打鸟?爹带着我们俩在这里学骑马,学射兔子和鸟雀,朕读书作文章不如你,可是学骑马射箭,偏偏比你学得快。”
杨瓒抬眼望着杨坚,冷淡地道:“多年前的往事,臣早忘了。”
“忘了?”杨坚有些可惜的神情,“唉,三郎怎么能连小时候的趣事都忘记了?二弟,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啊,我们从太学里跑出来,和宇文邕、宇文宪他们兄弟几个,来栗园里射了兔子、野鸡,偷偷烤了吃?”
靠山王杨林笑道:“当然记得,大哥和宇文邕射的兔子最多,可我和三弟吃得最多,等你们打好猎回来,兔子肉全被我们几个人吃了,只剩下一堆骨头。”
杨瓒仍是冷冷地道:“连宇文家的江山也被大哥吃得渣都不剩,几只兔子算得了什么?当年栗园本是皇家园林,闲人不得入内,可只要我们杨家兄弟想来射猎,宇文邕、宇文宪他们兄弟几个,哪次不是忙前忙后地作陪?”
他尖锐的话语,不但让独孤伽罗脸上陡然变色,也让杨坚极为不悦。
杨坚放下酒杯,怒道:“三郎,休得放肆!宇文家的江山得来不义,朕不过是还了独孤公一个公道!”
“还独孤公的公道?”杨瓒冷笑连声,“大周的江山,虽有独孤公的战绩,但更是太祖以权谋胆略,毕生笼络六官、驾驭英雄得来的功业!太祖与独孤公君臣之分早定,就算独孤公被专权的宇文护害死,就算太祖对不住独孤家,可独孤家的这份大仇,也用不着我们姓杨的来报!更用不着让我们姓杨的受骂名、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