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栗园春色(第6/9页)

郑氏来做什么?伽罗有些纳闷,因为宠信杨素的缘故,伽罗常常召郑氏入宫闲谈,算得上熟稔,不过,她并不喜欢这个出身高门的汉女。

听说郑氏从小就十分要强,牙尖嘴利,做事带几分霸气,嫁给杨素后,两强相遇,夫妻二人和好的日子少,吵闹的时候多。

杨素在大臣里威信不错,又以精明强干著称,却时常会脸上带着伤痕出现在临光殿上,让伽罗又好气又好笑。

身后的内侍张开深黄色罗伞,伽罗刚刚往台阶下走去,便见一个穿着黑色貂裘的女人推开寺门前的甲士,款款跪在她面前积雪的石径上。

“杨夫人,”伽罗没有吩咐她起来,而是惊讶地问道,“怎么了?”

郑氏抬起脸来,那是一张清秀瘦削的面庞,眼睛红肿不堪,她注视着伽罗良久,才哽咽道:“圣上,臣妾……臣妾冒死告发……”

隔着飘团扯絮的大雪,伽罗看见郑氏的眼泪潸潸而下,落在胸前华贵的貂裘上,不禁有些怜悯。

她早知道杨素是个内宠颇多的男人,家中的舞女歌婢,号称是大兴城中的头牌,平生最恨男子多妻和纳妾的伽罗,对杨素的这个毛病也十分不以为然。

伽罗前年曾特地下过口谕,命公侯们不得将庶生子列为世子,更不得给婢妾谋求诰封,为了这个缘故,郑氏等一大批公侯夫人曾亲诣正阳宫谢恩。

但在当时,伽罗环视着那群罗拜阶下、三呼万岁的贵妇们,心下却升起了一种惆怅的情绪。

这些女人,她们既不读书,更不理军政之事、民生大计,整天只知道为一己的富贵荣华而取悦自己的丈夫,她们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份终生不渝的爱情?

她们比那些婢妾并不见得高贵到哪里,无非是运气好,出生在一个官宦人家,又嫁了个能干的丈夫罢了。

慢着,郑氏在说什么?告发?她要告发谁?瞧她这副泣不成声的惨态,她莫非是要揭发杨素的什么罪行?

杨素为人处世的作风虽然有些凌厉,但由于他勇于任事,精明能干,伽罗一直都很欣赏他,认为他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从未怀疑过他的忠心,难道,他竟然当不起伽罗的这份信任么?

“杨夫人,你站起来说。”伽罗心下念头翻腾,脸上却仍然和颜悦色。

郑氏没有起身,她仰起脸,稍稍迟疑,一种强悍而绝望的神色掩盖了她最后的缱绻,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圣上,臣妾的丈夫杨素为人放诞无礼,背后常有非分言行,昨天,臣妾见他又违背圣上口谕,穷奢极欲,花重金买取了十几个平城少女入府学唱,因此和他争执起来,想不到,他和臣妾争吵时,竟然骂道:妒妇,我将来就是当了皇帝,也不会立你这种妒妇当皇后……圣上,凭这大逆不道的话,杨贼就有可杀之罪!”

不知道是夹雪的北风太冷了,还是郑氏的话太令人震惊了,伽罗忽然打了个寒战,她在般若寺前的一片灯笼中怔立良久,才点了点头道:“杨夫人,你放心,本宫会妥当处置此事,此系杨素一人之过……本宫早知他自负才气,为人不拘小节、简傲放旷,本宫会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伽罗并不相信杨素真有篡位的野心,杨素因为才貌出众,气概不凡,常有出格言行,伽罗也颇为欣赏他的脱略形骸。

但今天郑氏的告发,却让她忽然发现了另一件事:大臣们似乎对她限制纳妾、不许抚养庶生子女的圣裁很不为然,不但是不以为然,而且只怕是满怀抵触情绪。

妒妇?杨素到底是在骂郑氏,还是在骂独孤皇后?他这么多内宠,郑氏管束得当然有道理。

而伽罗早就三令五申,不许公侯们多纳妾,对纳妾的大臣,她有意识无意识地会将他们或调离实职、或压制不用,但就是这样,这些好色的官员们,还是偷偷地建了外宅,不断娶妾买婢。

前天,伽罗听高颎的贺拔氏夫人说,高颎在不久前,也娶了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为妾。

贺拔氏夫人提及此事时,十分轻描淡写,似乎没有当一回事,而伽罗却不禁心中郁闷,连为人雅重有君子风的高颎也开始娶妾,这女孩子甚至还没有伽罗的女儿年龄大……男人们只会一个接一个地喜欢年轻娇艳的歌女,而不能守着忠贞深情的妻子终老么?

夜色深沉,只有内侍手中打着的几十只灯笼,照亮了般若寺外一角迷天的风雪。

独孤菩提斜睨自己那母仪天下的七妹,伽罗也老了,眼角已有皱褶,微笑起来,脸畔更有两弧深深的长纹,显得比真实年龄更为憔悴苍老。

伽罗一向有种沉静的美,不如菩提大方艳丽,她与杨坚所生的几个儿子,也大多长得像伽罗,清秀俊美有余,健硕魁梧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