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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在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的状态下流产了。这样的糊涂事情却在子安这里发生了。子安觉得自己大概属于天都不爱的那种人吧。
因为不喜欢那股槐花味,子安和柯文亲近时都用杜蕾斯。柯文反抗,子安用独睡对抗。柯文只好投降。时光流逝的样子恰像是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温吞的,说不出不好也说不出好,说不清快还是慢。
直到他们想要孩子的心思冒上心头,但是,子安却怀不上孩子了。柯文某次说,大概是子安内心对槐花味的抵触导致了她寒冷的子宫对精子的谋杀。
寒冷的子宫?柯文的声音萦绕在子安耳边,如咒。
有哪个胎儿愿意住在寒冷的子宫里呢?子安想。
但是,她和柯文不是一直用杜蕾斯吗?
是杜蕾斯出卖了她?还是柯文?
现在,这个不想待在寒冷子宫里的孩子提前出走了,把她、把柯文、把杜蕾斯集体嘲笑了一回。
子安把手搭在腹部,她刚刚准确知道子宫在身体里的位置。她觉得一股似曾相识的热流涌出了身体,用手去摸,手心里是一把自己的眼泪。
泪眼模糊的子安看见柯文的脸在房间门口探进来,让她联想起那天柯文在姐姐家俯在槐花饭盘上的脸,一股难以压抑的厌恶从子安心里、胃里奔涌而上。
焰
这是五月的一个黄昏,男人走出自家院子,看见东方大片冰冻似的水晶般的天空,蓝得透明而纯粹,西边的一轮落日,却有着玛瑙般透明的质感,落日下面,火烧云几乎铺满了西天,那份绚烂让男人看着莫名地想要落泪。风从麦田吹来,空气中涌动着麦子饱满的香气,田野的深处有麦鸟在叫,高一声、低一声,很是动听。
男人黑且瘦小,因为逆着光走,使他的面孔更加模糊,只有他右手握着的那把弯勾镰,在落日的映照下光闪闪地脱颖而出。男人要去田埂割一把艾。因为老婆说她近来腿痛,怕是腿痛病又犯了,叫他割些艾回来熬了水冲洗。男人差不多立即就出了门,他本是一个本分而有责任心的男人,心痛老婆似乎更甚一些。
男人已经看到了一丛艾,在一块田边水灵灵地绿着,远远地,他就从众多的香气里辨识出了那份特别的香气。可男人这会儿却绕开了它,向着田野的深处走,仿佛大自然在这会儿显示了某种强大的力量,叫渺小的人身不由己。
如果换一个角度,你会发现男人现在置身于一片成熟麦子所汇聚的汪洋之中,这让男人看上去像漂浮在那片漫漶金黄海上的一张帆,帆随浪鼓涌,就有了十分的动荡。男人艰难而执着地挺进,寻寻觅觅,却不知所寻何物。
男人突然就驻了脚步,像万里跋涉者终于到达终点似的停住了脚步。世界在这儿打了一个小小的休止。
准确点说,男人看见了一个女人,她就站在麦田之中,一个出现在此刻既显得如此真实却又分外虚幻的女人。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站在麦田之中,以稻草人的姿势向西天张开手臂,夕阳给她裸露的肌肤镀上一层金色,风在她张扬的头发上突显出形状。男人想,她想要拥抱住什么呢?落日?云霞?麦田?麦田上的风?还是他这个不期而至的男人?男人看见女人的嘴唇翕张,就猜想她在唱歌。男人倾耳去听,却只听见风行走在沉甸甸的麦穗间所撞出的声音。
被某种力量鼓舞,男人向女人迈近了一步,他现在能清晰地看清女人的眼睛。女人的眼睛像冬天的泉,雾气蒙蒙的,氤氲的雾气使她的眼神分外迷离。这迷离让男人有些站立不稳,于是他的身子就向女人站立的方向倾斜过去,他触到了她的指尖。男人握住了女人的指尖,他感觉女人的身体终于找到了方向似的倾过来,他适时地调整重心,好让她靠得舒服些。她的头枕在他的肩上,她的头发婆娑在他的耳际,使他的血液循环以正常速度的几何倍上冲。他吻女人的头发,又扳过她的头吻她的额、眉、鼻、嘴——这真是一个魔幻的下午,一个胆小拘谨的、从来没吻过任何女人的男人学会了亲吻,那感觉多神奇、多美妙啊!当男人再一次吻女人的眼睛的时候,他吻到了一股泉,他看见女人眼中泉水上涌,让她和他的脸湿淋淋的……在男人最后的意识中,他看见大片的麦子在女人身后轰然倒下,他感觉到麦子巨大的战栗,他闻到了那股浓烈的香气,他听见女人内容模糊指向分明的呢喃,男人最后像狼似的发出了一声长啸。世界刹那间黑暗,西天的火烧云只剩下一堆燃过的灰……
黑夜之后缀着白天,无数个昼与夜的交替之后,男人终于明白自己是多么希望能在现实中将女人从那个黄昏里剥离出来。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男人看见女人和另一个女子走在大路上,他追随她们而去。他紧走几步赶过她们,又掉转头迎着她们走。他看清了她那清瘦的脸上清澈的眼睛,她仍然穿着那件在那个黄昏所穿的白短袖衫,那份熟悉让他怦然心动。让男人失望的是他并没有从女人的眼睛里找到那个黄昏中自己的影子。男人回转,重新超越她们,又转回头迎着她们走。两女子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以为他在耍幽默,就冲他捂嘴而笑。她分明不认得他。作为男人的他在她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是什么在那个神奇的黄昏制造了奇迹呢?他看着她们扬长而去,留下他站在那里独自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