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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哪里出了差错?他们在一起的感觉不是很好吗?激情,缠绵,忘我。
但是,那是否是饥饿的人遇见美好的吃食,之后他饱了,但是,这个吃饱了的人还记得食物吗?他需要记住食物吗?你吃过那么多次饭,你记住哪顿饭了?
她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搅得心烦意乱,几乎要哭了。
她的脸色一定极其难看,因此他也不能继续抽他的烟,他在床头的烟灰缸里压灭了烟头,抬起胳膊,扭过身体,想要把她拉进怀里,但她像一条光滑的鱼,滑溜溜地游出了他的臂弯。他有点悻悻的,这使她刚才推断他也是冷漠、自私的那些表情符号越发分明了些。
她把脑袋抵近他,他以为她要重回他的怀抱,但是,她只是做了一个像哭一样的笑的表情,离开了。他看着她快速地穿好衣服,这使他觉得自己赤裸地坐在她面前的样子很滑稽、很尴尬。他也行动起来,快速地穿戴整齐。
他安抚她坐下,给她和自己各泡了杯茶,希望这个美好的下午不至于就这样收场。
她把袅着水汽的茶放在鼻尖,深吸一口,很夸张地说,香。
香!他喝一口,附和着说。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想要开启新的话题。但她抢在了前面,于是他笑了,做出一个礼让的手势。
她给他讲看过的一部电影。电影讲一个美国作家在法国某小城邂逅了一位法国女郎,但他眼看就去机场了,他们不得不匆忙分手,分手前他们相约,五年之后,还在他们相遇的地方见面。
五年过去,美国作家想起这个约定,答应书商去法国为自己的新书做宣传,宣传的大幅海报贴在女郎所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自然,女郎知道他来了。
再次见面依然匆匆,但足够他们把当年走过的路线再走一遍,走过公园,走过天桥,走过塞纳河的某一段……女郎带他去了她的公寓,他坐在她的单人床上,听她用吉他演奏她谱写的一首爱情歌曲,听她讲述五年来不成功的几次恋爱。女郎提醒他,只有半小时了。他们看着对方,微笑,觉得时间珍贵,却不确定能做什么。
他们拥抱。回到塞纳河畔,他们上了一条船,她在电话里通知接他的法国司机等候的码头,这样他们就能在一起多待十分钟。眼见着接他的司机来到眼前,女郎最后问他,你结婚了吧。他们看着彼此,长久地微笑。再次拥抱,挥手永别。
她长长地叹一口气,为漫长的电影介绍做了结束语。
他们没有突破限制,时间的、空间的限制。她看着他说,他们没有做爱,初见,以及再见。导演不让他们做。导演高明。
不见得就高明,他说。想要去摸她的手,她却站起来,说,我该走了。
他收回手,说,这就走吗?看她的眼睛,看她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就说,那好吧。
她走到门边,折回脸,他适时地拥抱住她。她把整个身体都转过来,贴在他的胸口,他觉得她的拥抱像是一只猫的拥抱。轻。他用力地抱她,直到她的身体恢复了重量,她似乎在哭,他感到她的哆嗦,他们拥抱着倒在身后的床上。
月光下
苏红妹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一个怪物追赶得撒腿狂奔,鞋都跑丢了。回头就见那怪物捧着自己的鞋怅然张望,一副要还她鞋子的样子。
苏红妹就在这时分醒来,满头大汗,心口怦怦直跳,摸着鼓胀的腹部,明白自己是在梦中,慢慢安下心来,想,亏着是梦,要是真跑,还不把肚里的胎儿给跑丢了?
要是真跑掉了呢?那最好!苏红妹想。对肚子里的孩子是要还是不要,苏红妹一直没想好。说真话,她不想现在就有孩子,但孩子不想自来,使她心生了好些烦恼。但既然有了,苏红妹也没像别人那样坚决去医院拿掉。因为她小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她母亲说,她就是母亲不想要的时候怀上的,要是那时母亲狠心想个办法把自己弄掉,这世上就没有她了。
怀孕五个月了。随丈夫来城里打工一年零五个月。这一年多,她很少做梦,偶尔做梦也全是现实的烟火色,比如拿工钱了,比如找到比现在这个窝棚好出一大截的房子,而租金又不贵的,比如攒够了一大笔钱,再出来打不打工都无所谓了。但是眼下,那一切都还是属于未来的一个遥遥无期的设想。
这就是苏红妹不想要孩子的原因,对她来说,在城里养一个孩子,是艰难的。
在苏红妹的迟疑犹豫中孩子勇猛生长,直到苏红妹想要拿掉孩子的时候,已经晚了。
苏红妹躺在黑暗中,感到一点伤感,一点茫然。她不由设想起有了孩子后的生活。前几年,好在孩子还小,只要吃饱穿暖,等孩子上幼儿园、上小学的时候,也许自己的境况就好些了呢。走到哪个山再唱哪个山上的调吧。苏红妹把身体放到一个舒服的角度,希望重新入睡。天一亮,她还要买菜,给工地的二十个工人做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