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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郝捧着丁一笑的脸,在她的脖颈肩窝嗅了又嗅,他闻出了兰蔻香水在丁一笑耳边挥发出的暖暖的香味,雅诗兰黛精华液在她眉目间传递出的琥珀的味道。但是,那缕分明的,却又是幽隐的,类似于荷的香气,老郝却是没能找到源处。老郝以前自学过几天中医,对中医的药草有些认知,于是就去查香味与疼痛的关系,虽然结果暧昧不明,但是,一个异常大胆的,又是十分美好的假设在老郝心中茁壮生长。他要经营天香,把香气卖给那些像自己一样需要香气拯治的人。在充满假设和玄想的那些日子,老郝甚至希望那次猛烈的头痛再次降临,为此,他早已在门前的草坪上种好了两大缸荷花恭候。但是,这之后老郝胸闷过、胃痛过、鼻炎发作过,但头,却没有再痛过一次。即便是前面所说的这些疼痛发生,老郝固执地选择去寻找能够医治疼痛的香,不奇怪,他都一一找到了。胸闷的时候,他忽然莫名想念上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里那棵苍郁的老柏树,凭着记忆找到幼儿园所在的位置,但是,现在那里像纪念碑似的耸立着一家五星级酒店,柏树的魂都没有了。胸闷催逼着他的脚,也引领着他。他在植物园门口停下脚步,他看见那里正有一棵柏树,像一个久违的老朋友那样在等候他。老郝差不多是扑过去的,他站在树下贪婪地呼吸。奇迹般的,他的胸像有一扇看不见的窗向外界打开了。

这之后,老郝身体别的部位出过这样那样的、各种不同的痛。胃痛的时候他想要闻五味子的气味,打嗝的时候他想念在火锅里烫过的薄荷叶的味道。有次左眼皮狂跳不止,他也没有“要发财”的欢喜,却那么深不可测地怀念起中学时代在半坡的一次春游中,自己举着一朵蓬勃的蒲公英,让胖丫咕嘟着嘴唇吹的情景。奇怪的,他想到蒲公英淡如秋露的味道的时候,他的眼皮不跳了。

嗨,奇迹被我遇上了。老郝想。

“老郝羊肉泡馍庄”为老郝带来的滚滚钱财,现在铺设了一条又一条或宽或窄。或远或近的道路,条条道路通往广阔的原野,终端在某一棵树下,或是某一株藤萝边。有时是波涛连天的浩渺大海,有时是一条铺满青荇的小溪。现在老郝知道大海的气息能使他目明、阔叶灌木林畅快的香气利尿,而针叶灌木林的香却使他有饥饿感。除了自己闻那些他能够抵达的香源外,老郝收集那些香,把不同的香气装进各式各样的大大小小的瓶子里,再把一个个瓶子插入架子,把架子镶进专门的箱子,箱子放在车上。车是辆好车。老郝驾车上路,他听见瓶子里的香气们或打瞌睡,或轻声交谈,偶尔争辩,都是美好。老郝就那么宽慰、那么舒服地笑了。

老郝收集天香的脚步终止在一片桦树林边,一面向南的山坡。老郝到达那里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钟,太阳那么温暖地照耀着桦树林,仲秋已过,桦叶深红深黄,衬着梦幻一般的白色树干,美得让老郝伤心。老郝把车停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蹚过眼前大片没膝的茅草。他闻到了他认为至高的、他唯一想要的终极香气。他幸福到不想赞叹,满意到不能形容。他走到那片桦树林边缘,在桦树和草甸的交界处,他躺下。开始他听见松子落进草皮的声息,一只松鼠跑过去的声音。没有一丝风,世界真安静真温暖啊,多么像一只舒服的摇篮。老郝尽情地向外部世界伸展他的身体。老郝的全部意识最后完全沉陷进他不想赞叹也不能形容的境界里去了。他装在口袋里的车钥匙,像得到密令似的,探出口袋,纵身一跃,完全是一副向主人学习的样子。

世界归于安静。依然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