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4/14页)
“就跟你说一件事,那是一九六五年,马魁在我那趟车上执勤。有一回,一个杀人犯被发现了,他想跳车,身子出去了,可一只手被马魁给抓住了。火车紧急制动,也得跑一段才能停,马魁是一只手把着车窗,一只手拽着那人,直到火车停住了。”
乘客有睡觉的,有聊天的,有看报看书的,有嗑瓜子的,有下象棋的,有织毛衣的,有纳鞋垫的,还有喂兔子喂鸡的……
“那杀人犯的手,也骨折了吧?”
车厢里拥挤不堪,严重超员,车座上坐满了人,车座下、车座靠背上、行李架上躺满了人,过道站满了人,大家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没骨折,可掐得血管不能回血了,缓了好长时间,手才有了知觉。不过留下了后遗症,五个手指动不动就抽筋,一抽上跟鸡爪子一样,算是个半残吧!”
东北味儿的春天,乍暖还寒。
“他的手劲儿咋这么大?”
如今,汪新和他的同事一样,撞入人海,在南来北往的路上,投身于汹涌的人潮。
“娘胎带不来这能耐,后来练的。”
想母亲的时候,汪新就会对着镜子照照,再瞧瞧小时候与母亲的合影,依稀还能听见母亲呼唤“小白月亮”,记忆仿佛就在昨天。
“这算啥能耐?也不知道领导是咋想的,让一个刚放出来的劳改犯当我师傅,回头我得找领导说道说道。”
平时,汪新不苟言笑,面对普通群众和大院邻里时,他的热心与亲和力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
“说啥?”
母亲去世后,汪新与父亲相依为命,可能是跟谁久了外貌就随了谁的缘故,汪新的样貌越来越像父亲。当警察需要磨砺,一路摸爬滚打下来,汪新的皮肤黑了不少,五官棱角分明,多了几分不符合年纪的凌厉,只有那双眼睛,清新如月。
“换师傅。那老马头除了手劲大点,没看出来有啥本事,就他处理案子的方式,全是老一套。”
小时候,汪新调皮捣蛋,长得却可人疼。他像母亲,皮肤白皙,大大的眼睛闪着光。若不是汪新太过顽劣,母亲打心底里是想把他当女孩子养着的。即使这样,汪妈妈还是会喊他“小白月亮”,这是属于母亲的称呼。
“既然是领导安排的,那你就好好听话。一句话,跟马魁好好学真本事,保你一辈子受用。”
一九七八年的这个春日,唤醒的何止是春泥化开后的残雪,还有汪新的童年梦想。立志做一名人民警察,是汪新这些年持续不断的动力,现在梦想得以实现,他拥有了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听到父亲这样说,汪新不置可否。汪永革继续切菜,他的心神走得有点远,远得有点模糊。旧日不可追忆,过往不能重来,告别的早已告别,现有的已无答案。
一里又一里的铁轨延长着,在如春雷般的轰隆隆里,在驶出车站的鸣笛声中,刚刚入职还不到一周的汪新,像那蒸汽机车开动时咕嘟嘟散发的浓烟似的,热血升腾,激情澎湃。
风渐缓,花香渐浓。就让这春日,彻底归于春日。
火车一直一直往前开,载着过路的云彩与星海,载着日与夜的白与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