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8/10页)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

我的事业

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

这匹承载着梦想的骏马向着西北方向奔跑,挥着最鲜明的旗帜,冲破所有的桎梏,蔑视所有的庸俗,团结所有年轻的灵魂,包容所有受伤的躯壳。至于这匹马的终点到底是哪里,谢晓丹没来得及想,蔺达其实也并不清楚。谢晓丹充满感怀地告别了奋斗快十年的CBD,国贸大厦挺立在这里已经二十年有余,它见证了大北窑从一片平坦的街道工厂,发展成如今摩天大楼鳞次栉比的商务中心;它见证了数万人的青春年华,喜乐人生;也见证了这个时代的脉络与痕迹:被改写了无数次的成功标准与价值观,和从未改变的追梦者与弄潮儿。

再见,CBD;再见,我逝去的青春年华。

加入创业公司,其实并没有谢晓丹想象的那般美好。首先是往返60公里的办公距离。晓丹每天一大早从东三环穿城而过直奔上地,在拥挤的地铁里遭遇过小偷、咸猪手,还挤掉过一只鞋。日子一夜之间回到了十年前初入职场,每天从海淀挤地铁来国贸上班时的情景。十年过去了,奔波的方向反了,身体恢复得慢了,地铁更拥挤了,不变的却是依然如故的奔忙和一无所有。除此之外,创业公司6×12(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十二小时)的工作节奏也让懈怠了有几年的晓丹身心俱疲。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平均年龄二十五岁的同事们还要相约去撸串蹦迪,不熬到凌晨三四点不肯放她回去。和他们在一起,有一种生理的快乐,到处飘散着年轻的气息,哪里都有热烈的争吵、热情的拥抱;以蔺达为首的管理层,个个都是段子手,深夜加班时把一众程序狗、运营猫逗得前仰后合。每天回家,谢晓丹都有种大学时跑完八百米的感觉,浑身疲惫,却精神矍铄,日子说不清为什么就过得很快,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充实吧。

云达公司的办公室比起那些在咖啡馆工作的创业团队,已经颇显“豪华”,但和谢晓丹在国贸大厦工作了十年的写字楼却是完全不能比,天花板连吊顶都没有,各种管道刷上灰漆,任其裸露在外,美其名曰后现代主义,不过是为了省些开支。四白落地的墙壁,倒成了年轻同事们施展个性、信手涂鸦的创作田野,这边墙壁上有人挥毫: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对面就有猩红色的标语:谁敢横刀立马,唯我云达铁军!市场部的姑娘们在墙上画个大白,IT部的小伙子们就在对面喷涂一个乔布斯……在这些或潇洒或拙劣、或精致或生硬的“艺术创作”面前,谢晓丹常常想起中学时的黑板报,便也不觉得违和或粗陋了。当谢晓丹代表云达公司谈下第一个大客户时,蔺达赋予了她一份巨大的荣誉:给你一块墙壁,一桶颜料,画下任何你想表达的东西,这是专属于你的领地。谢晓丹握着排笔,面壁站了四十分钟,到底还是放弃了。原来她早就不会表达自己了,而面对着满墙冲击眼球的所谓自由表达,她竟自心底升起一种深深的疲惫。

比起黑板报、打鸡血和加班,最让谢晓丹受不了的其实是办公楼里的厕所。自然是比不了国贸大厦那每周更换兰花、永远飘逸着淡淡音乐香氛、大理石和昂贵的德国陶瓷铺就的厕所,可连基本的清洁都难以保证,就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洗手池里永远有茶渍堵塞,马桶圈上永远有黄色的尿渍,厕所隔间的门有的合不拢,有的锁不上,更别提永远没纸的手纸卷,永远散不尽的恶臭之气,怪不得很多女生要夹根烟上厕所,烟味倒是暂时冲淡了臭气,可飘在马桶里的烟蒂,落在地面的烟灰,混合着生理恶臭的化学恶臭,让后来的人更加坐立不安了。

谢晓丹捂着鼻子从厕所里仓皇逃出,幸亏穿着平底鞋,否则那半悬在马桶圈上空的马步功夫,可不是轻易能够完成。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头昏腿麻、踉踉跄跄地挪回公司,发现一众同事正好奇地看着会议室,见她进门,眼神都有些闪烁。谢晓丹循着大家的目光望去,看到那间玻璃墙隔出的会议室里,一个女人背对着墙壁坐在会议桌旁,蔺达坐在会议桌的首座上,正双手托腮一脸谄媚地对着她笑。

“谁啊?”谢晓丹看着那场面有些奇怪,禁不住问前台的女孩。

“林萃!”女孩伸起脖子,表情夸张地从舌尖上挤出几个字。

林萃是谁?谢晓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四季投资的,正在和咱们老板谈融资的那个女投资人啊!”

谢晓丹哦了一声,斜睨着会议室,慢慢往自己座位上走。自加入公司,她和蔺达的关系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蔺达倒从没有刻意疏远过自己,公司上下似乎也都对他俩的暧昧心照不宣,只是随着蔺达的生活越来越多地暴露在自己面前,她越来越确定和蔺达有着暧昧关系的女人,应该并不止自己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