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第17/28页)
“原来是这么一个关系,娘,幸亏我先问清楚了,否则到了那儿,弄不清孰轻孰重,或是问了一两句不得体的话,那岂不是大糟特糟了。”
丁婉卿笑笑道:“说的是,曲巷中的姑娘们承召应值,红与不红,能否吃得开,固然是靠姿色与技艺为主,但人情通达,也占了个重要的因素,以我而言,在长沙曲巷中,姿容不是绝顶,技艺也没有过人之处,就是靠着人情通达而一直站在人上。”
谭意哥道:“今天我算是真正懂得娘何以能在娥眉班里,高踞魁首的道理了,娘是怎么能知道这么多的?”
丁婉卿轻轻一叹道:“没有别的窍门,多听少开口,那一类的客人都不得罪,客人们说什么,听在肚子里,不搬弄口舌再传出去,久而久之,客人们知道我的嘴靠得住,就喜欢跟我聊聊天,人人都有一本苦经,也都有一肚子的委曲,需要找个没有关系的人吐露一下,我们这种女人的用处,这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点,我发现有很多人上这儿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欢笑,而是为了发苦闷。”
“娘是在聊天中听来这些的?”
丁婉卿道:“不完全是,像这种秘密的事,没有人会告诉我的,我是从很多人的一点一滴累积起来,自己再加以分析、思考,最后得到的结论,这个结论很正确,很详细,往往比告诉我的人知道得还多,所以有些人到了后来,反而会向我讨个计较了。”
“也只有像这样用心的人,才能如此细心思索。”
丁婉卿知道她心中的感触,笑看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对这些官场上的内幕感到很厌恶,但是也没办法,这些都是由来已久了,纵使本官不爱钱,那些底下的人也不肯放过的,朝廷俸禄,连肚子都填不饱,要是没有外财,谁还肯来干这份差使?一个衙门,恐怕除了大老爷外,没半个衙役了!这位周大人是两榜出身,听说也还颇有些才思,倒不是不学无术之徒。所以你去应酬一下,他倒是颇为敬重斯文的。”
谭意哥微带怨懑地道:“他就是不敬斯文,是个一字不识的伧夫,我还不是要去,这跟他们吃粮当差的应卯似的,一卯都不能误。”
丁婉卿怜惜地拍拍她道:“孩子!别再使性子了,快去吧,既然入了官籍,就得受这种约束。”
“娘!我真不懂,为什么你要给我报官籍呢,我看咱们巷里,没有入籍的还有好几个,她们就轻松多了。”
丁婉卿笑道:“你这叫人在福中不知福,她们是想入籍而不可得,你以为一个官籍是易得的?名额限制就是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非得等出了一个缺,才能补上个人呢,所以我必须出籍,才能把你补上去……。”
谭意哥道:“娘,虽然我在这个圈子里也有好一些日子了,却从来没想到这个问题,官籍有些什么好处?”
“好处大了,第一是容易出名,因为官方的酬酢,必须要有官籍的曲女才准参加,第二,落了籍的可以公开地立户,没有籍的只有搭在别人的门户里了。”
谭意哥又道:“咱们无粮无俸,有局却非到不可,要是误了局,还要捉进官里去,真是算那一门子!”
丁婉卿道:“小泵奶奶,你是眼界高了,才瞧不起这一个籍,别的藉藉无名的人却不这样想了,少了这一籍,就与富贵中人无缘,只能接一些俗客了!泵奶奶,赶快去吧,别再拿了,周大人是新任,不像那些旧任,跟你有相识之情,迟一会儿可以原谅你,要是他认为你是故意扫他的面子,那可没意思了。”
谭意哥也知道这一些关节人情的,只是因为心情不佳,身子也有点不舒服,所以才在丁婉卿面前撒撒娇,忸怩作态一番而已,真到出了门,她还是不敢延误的,连声地催着那两名抬轿的轿夫快走。
她的气派很大,虽然限于身份;她只能乘坐两人的青衣小轿,可是轿围子都是新的,而且还有两名预备的轿夫在后面跟着,所以她不怕赶急路累着了抬轿子的力夫,把一乘轿子抬得飞跑。
运使周大人刚刚履任,还没有携眷前来,住在运使署衙后进的官署里。
他宴客的场所,也就借用了运署的会客花厅。这虽是私人的聚宴,也有一半是为了公务,所以这是半官方式的,在长沙,这种宴会最流行,也最受人欢迎。
因为是非正式的,可以谈笑自如,可以召妓侑酒助兴,却又因为是在官署中,承值打杂,自有官方的漕丁衙役们,赴宴的人,就无须给下人的打赏了,如若是在私邸,这就不能免了!
进门开始,打轿的,抬脚凳的,甚至于唱名通报的门房,都得要一份意思。
虽然客人们多半是身家殷实的大粮户,不在乎那点小钱,但是也有一些清苦点的文人名士,虽以情名为时所重而受到邀请,这一番打点也够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