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人(第8/11页)
“大哥说的是。可、可这家店也太过无理……”倾枝声音比方才弱了数倍,气势早飞到了天外,耸肩缩背,似乎颇为惧怕这丫头。
“小姐……”丫头叹了一声,走过去拿起她的手,诸人见那水葱般的指头上已出现两条深深红痕。丫头将荆条在她指头上又比划了两下,说道:“昨儿少爷提出这严加管教的法子,小姐自己也是满口应承下来的,毕竟仪态风姿、修养容德,皆事关入省城、做当家主母等大事,自然马虎不得。我记得按当时说定的,像这般张狂卖弄,动手动脚,可是要打五条子的,这才两下,还少三下,回府再补吧。”说完朝众人一挥手,上来两个丫头,半是搀扶,半是拖拽地架起倾枝出门,这丫头手持荆条走在最后,远远看去,恰似监工带着奴役。
“我,我不曾想你会这般用力……还以为大哥只是给个警讯……”远远的,传来倾枝带着哭腔的声音,很快便走远听不见了,留下店中人面面相觑,片刻后,纷纷叹道不值,逐渐各自散去。
何长顺拎酒菜回到家,见父亲已在书房里忙碌开了。何主簿面前摊开几本册子,端坐桌前,两块砚台放在手边,几只狼毫搁在笔架上,都已用得半旧。他此刻醉心公务,只顾细看书册,未关房门,连儿子回来了也不知。何长顺轻手轻脚走至门边,默默看了一阵,见父亲眉梢鬓角已微染霜色,不由暗暗叹息。自去年母亲病逝后,父亲越发忙碌,整个人都扎进公事里,不但整日随李大人进退,回家后还不肯休息,常抱着许多书册看,且看且叹,难见眉头有舒展的时候。自己时而劝他放宽些,莫总这般忧国忧民,反正朝廷又不由他做主。父亲听了只是笑笑,并不反驳,偶尔一两次,说顺儿讲得有理,然而……这然而之后,往往就是长时间的沉默,接着又一声叹息,幽幽说道:“百代浮生过往,千载盛衰交替,如这日月轮替,长河东流,哪有一刻会停止放松呢?吾等生于平和之世,虽不比传说中的尧舜当年,仍足以堪称百年不遇的好日子,但即便如此……”
在何长顺看来,父亲的这些忧虑都毫无必要。往大了说,当今天下四海安靖,圣主清明,又未遇时疫;往小处讲,自家安居神州腹地,无虑侵攻,父子俩皆在县衙有份体面差事,日子尚过得不错。如此平顺局面,有何可担忧的?他忍不住对父亲提起自己看法,何主簿却只是摇头,苦笑说大势虽平,但各方暗流从未停止,或许哪日便有大祸临头,你个只懂拳脚的捕头,自是看不明白的。
想到此处,何长顺竟也有些忧虑起来。父亲比前年看起来明显老了一截,总如此心事重重,何时可得安闲呢?最近他甚至寻思着,是否该给父亲找个续弦,有女子照应,或许可让他分心一二,不再如此殚精竭虑。然而为人子的,总不好开这个口,况且母亲方去了一年多,孝期未满,怎可做如此想法。何长顺收回思绪,打起精神走入屋内,笑道:“爹,酒菜买回来了。”
“唔,你回来了?”何主簿从册子上抬起头,将书册合上,郑重放到一旁,指指旁边的椅子,让他坐,问道:“今日上街,可有何发现?”
“发现?”何长顺并不坐,转身在小桌上摆开酒菜,又去柜里拿出酒杯并两个碗碟放好,问道:“爹说的是何事?”
“盗匪之事。”何主簿走到小桌边,夹颗花生米慢慢嚼了,给自己先斟上一杯饮尽,又替两人都斟满,招呼儿子来坐下,低声道:“这才歇息几天,那翁家的不来闹,便连正经事都忘记了么?你还不知,今日李大人同我说了,盗匪不但在省城活动,京里亦有了踪迹。”
何长顺正要饮酒,闻言一惊,放下酒杯,皱眉道:“有这事?省城盗匪至今未有眉目,怎的连京城都……?”
“唔。”何主簿倒不似儿子这般紧张,悠哉游哉品着酒,吃着酥鱼。“有了,听闻还劫杀了两户人家呢,不过并未损失什么财物,看起来不为求财杀人,但这也更奇怪了。说句不中听的实话,盗匪这种事,若是为财,一切好说,若还有别的念想,那可就……不过,如今还难以证实省城同京中的盗匪是一路,兴许只是巧合也说不准。”
“嗯。”何长顺默默饮下两杯酒,细品父亲话中意味。这梅酒酿得恰到好处,浓醇清冽,回味甘甜,入口略带一丝酸味,中和了酒的苦涩,十分宜人,过喉时恰似一只贴心玉手轻轻抚过,毫无烧辣恶感。但也因此,这酒容易让人失掉警惕,不知不觉便喝下许多,等到后劲一上来,天旋地转、丑态百出时,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何氏父子是酒家常客,十分清楚此酒秉性,总是小酌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