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预谋·命运(第10/14页)

  她说不下去了。如果命运之轮从此不再掌握在神的手中,而是可以由凡人的手指来拨动,那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她重新回想起祖父雷虞博当年离家之前的神情,终于明白了祖父那时候的心情是怎么样的。祖父的那张脸上,带着深深地期待与狂喜,同时却也有着浓重的恐惧与犹疑。毫无疑问,对于这样一个可怕的发现,即便是一向处变不惊的祖父也会难以承受。

  她终于慢慢将一个个看似孤立的事件联系起来了:塔颜部落的河络发现了一种方法,或者说找到了某种思路,能够打破星相学第三定律,于是邀请了六位最有名望的星相学家一同前往研究。在最终的结论得出时,其中的一个人策划了那起凶杀案,而他这样做有两种目的,要么是将那个吉凶推测成果永远掩埋起来,使之不为人知;要么就是独吞这个成果,成为世间唯一能预言未来的人。

  如果是前者,以祖父的性格,说不定真的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但如果是那样,他一定不会逃走,而是会自己也自尽身死,与其他的星相师葬在一起。

  而事实是,杀人者逃走了,还卷走了大批资料,所以祖父的清白在雷冰心中已经可以确认了,虽然要说服外人仍然需要证据。

  “我相信你的判断,”黎鸿说,“那次与你们会面后,我详细调查了七名星相师的背景。令祖父一生谨小慎微,事发时年事已高并且儿孙满堂,应该不会有这个动机。”

  “而且当时他已经重病在身,”雷冰补充说,“所以一定是另外一个人策划了此事,而最后……难道那个成果被你哥哥利用了?”

  黎鸿并没有正面回答:“陪我出去逛逛吧,我虽然看不见,但你可以用你的眼睛去判断一些东西。”

  雷冰摸摸自己这张尖嘴缩腮的假脸,确认没人能看出破绽,挺起胸膛跟在黎鸿后面出了门。黎二公子带着她登上华丽的马车,车夫做狗仗人势状恶狠狠地挥舞着马鞭,驾车闯入南淮城刚刚开始的夜间生活中。黎二公子所到之处,商家都诚惶诚恐,热情招呼,可见他老人家的声望之隆。当他一本正经地在灯红酒绿之所坐下,大嚷着“把最好的舞姬都给我叫出来”时,人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或讥嘲、或鄙夷、或恶心、或愤怒、或因为又有笑话看了而兴奋。

  只有雷冰在心里怀着深切的悲哀。她知道黎鸿真正的内心中对光明的渴望,但此刻他却把这种渴望完全掩盖在了粗鲁放浪的外表之下,没有人能触摸到他潜藏已久的伤痕。

  她忽然想到,这个终究无法亲眼看到整个世界的男人,如此费尽心机的伪装、谋划,即使最后真的能战胜自己的兄长,他所得到的,又会比现在更多么?也许只是因为他是黎氏的后人,血液中不能服输的天性在起着作用吧。

  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中,雷冰眼看着黎鸿酩酊大醉了,当然这种醉必然只是一种夸张、一种表演,但谁能保证他心里就没有一点借酒浇愁的意思呢?

  最后这位改头换面的跟班随着黎二公子把他常逛的地方都走了个遍,二公子醉醺醺地跳上马车,伸手指了个方向,车夫确径直向着他所指的相反的方向驶去。

  “喂,走错了!”雷冰提醒车夫。

  车夫咧嘴一笑:“没错。你新来的吧?二公子喝多了,每次都是胡乱指方向,但我知道他想要去什么地方。每次他都要去那个地方,说是热了,吹吹风,冬天也不例外。”

  马车晃晃悠悠,伴随着黎二公子“再来一壶”的胡言乱语,很快拉到了车夫所说的吹风的地方。这地方果然能吹风——因为它正好位于南淮城城内的最高处、一座废弃的观星台上。这座建在山顶的观星台的建造历史已然不可靠,只有零星的记载可以说明它的存在至少超过八百年。后来据说是有星相师称其位置选得不好,正好与帝星相冲,遂被国主废掉,如今留下来的,只不过是空空如也的遗迹。但这一片地是属于黎氏的,因此这个废弃的观星台也归黎氏所有。黎鸿黎二公子想要找一个风大的地方,到观星台顶上倒是最合适不可。

  跟班雷冰不明所以,还是跟着黎鸿登上去了,车夫知趣地留在车上。这座主体由青石砖砌成的观星台已经残破不堪,四处可见裂缝与掉落下来的碎砖,虽然由于属于黎氏的产业,不至于有顽童进去乱涂乱画,也可见其颓势。黎鸿看来对观星台已是熟门熟路,虽然脚步故作踉踉跄跄,仍然准确地摸到了那座用来测量日影的日晷旁,将身子靠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