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沙浅流(第18/19页)
锦书泪盈盈的,对春荣道:“我现在也不盼别的了,老祖宗的决定再英明不过,我情愿上夜,或是送我回掖庭也成。原先做杂役,反倒没这样多的是非。睁了眼睛就有忙不完的活,到了晚上倒头就睡,哪里像现在,天天地担惊受怕。”
屋里就她们两个,这些话说出口也不拘,要是换作有别人在,舌头在嘴里打个滚,再捅到塔嬷嬷那儿,那就不是玩的了。
春荣虽沉得住气儿,到底女孩还是爱打听的。依着她看,万岁爷和锦书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就像隔着宇宙洪荒似的,这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不只太皇太后,连她也觉得匪夷所思。皇帝今儿才到慈宁宫请了安,见锦书没在,回去就打发人把她接到西暖阁去了。春荣不由打量她,这丫头,将来说不定前途无量呢!
说了会子话,粥也冷了,锦书下地把东西都收拾进食盒。春荣坐着只顾发愣,她也不方便问她在想什么,两下里都沉默着。外面雨势渐大,雨点落在瓦楞上,砸得噼啪乱响。檐上的水泄下来,流进地基前后开凿的沟里,不远处是个汇总的泄水道:出口高悬着一个石龙头,水从龙头喷出来,隆隆之声大作。
锦书正听那震耳轰鸣,春荣突然拉了拉她的衣摆,“问你一件事儿,你老实回我,我替你出主意,不许藏着掖着,成不成?”
锦书见她万分认真,自然点头应承,“你说,我定不瞒你。”
春荣深吸一口气,尴尬地问:“今儿万岁爷临幸你了吗?”
锦书霎时面红耳赤,她这么直剌剌一问,心里大觉不快,只道:“姑姑快别说笑了,什么临幸不临幸的。我是个奴才,只按着主子吩咐的做。万岁爷要问话,左不过洗干净耳朵听训,圣驾面前断不敢有别的念头。”
春荣见她一径推诿,到底有些不受用,寒着脸道:“是我多管闲事了,别人的事儿我跟着瞎操心,可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你也别多心,我没想害人,也不是老佛爷派来的细作。你这么防着我也是该的,人心隔肚皮,是要谨慎些才好。”
锦书一计较又觉自己说话过了些,春荣原不是爱在人背后嚼舌头的人,自己一时意气用事,倒把她给得罪了。往后在一处当差,这要是有了芥蒂,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那可怎么处?忙拉了她的手愧道:“好姑姑,你可千万别恼我,我是心里着急才这么说的。你也知道我的身世,我和宫里旁的宫女不同,是下三等的奴才,平时夹着尾巴做人,唯恐到人前来。别人紧着攀高枝,我是恨不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太子爷也好,万岁爷也好,我绝不愿意和这二位主子爷扯上关系。今天拿二人抬来抬我是李谙达的意思,并不是万岁爷的指派。”
春荣听她这么说也消了气,心道真是个榆木做的脑袋,李玉贵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算盘拨得生花,简直就是个修炼成精的。要不是咂出了点味道来,或是得了万岁爷的示下,绝不能在个宫女身上下工夫。后宫里能够有代步的,少说也得贵嫔以上,李玉贵成天和敬事房的掌事混在一起,怎么连这种宫规都不知道?万岁爷传宫女问话什么时候让拿轿子抬了?怪道太皇太后听到消息之后脸色都变了,也的确是不合常理。
“你啊,当真是个傻子。”春荣叹道,“我还想着,你要是伺候过万岁爷了,我就找个时机和老祖宗说去。老祖宗讲人情,自然高看你一眼,就算晋不了你的位份,往后也不会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故意为难你了。”
锦书憋红了脸,讷讷道:“可我真没伺候万岁爷啊,我光在西暖阁里磨墨来着,万岁爷也不待见我,最后把我给轰出来了。”
春荣看着她,点头道:“既然没有,那是最好。你是聪明人,好些话咱们也不便说明了。我和你想的一样,能远就远着吧!说句大不敬的话,老祖宗算计深,派你上夜倒是个好法子。她要顾着孙子、重孙子,捎带也成全了你,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锦书嗯了声,心道这掌事不是白做的,别人不知道厉害,一味地劝她往高处爬,殊不知爬得越高摔得越狠。宫里勾心斗角虽不在明面上,暗地里阴招损招网子似的,她是个亡了国没靠山的,有个好歹,死了当狗死。
春荣坐在桌旁的条凳上,直拿手耙头皮,“不知怎么了,这两天头上长了个疹子,又痒又疼,一抓还出水。”她凑过来,拨开头发,“你帮我瞧瞧,像是肿了。”
锦书看了道:“是个疖子,没什么,已经破了,毒水流出来就好了。真怪,才入春怎么发疖子?”一面拿帕子给她掖那疮面,反复地吸了几趟,眼看着瘪下去了,拿搔头沾了上回太子给的生肌膏给她点上,才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