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姐姐的丛林(第23/25页)

“北琪,你好吗?”

“好。”

“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我想见你。”

“见我?”

“对,想见你。”

“谭斐你喜欢我吗?”

“北琪?”

“谭斐,你见我是不是想要跟我说,你喜欢我?”

“……”

“然后呢谭斐?要是我说我也喜欢你,你会怎么办?我们一起去见我爸爸妈妈,告诉他们我们要结婚,这样你就赢得了江恒了,对不对?可是你会毕业的,几年以后也许你会走得更远,那个时候你就觉得我扯你的后腿。然后呢?我们到那个时候再分开吗?何必这么费事?”姐姐笑了,“谭斐,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眼睛里只有安琪,可是你运气不好。你以为我爸爸妈妈会把安琪交给你吗?不可能的。他们只希望我和你。我也不知道在他们的心里,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安琪。你懂了吗?再见谭斐,我很高兴我认识过你。”

他们俩几乎同时挂上电话。窒息的一秒钟过去之后,我跳起来,打开门,往楼下冲。他说过,他就在楼下;姐姐说过,他眼睛里……

真的只有我吗?可是我看不到他的眼睛。背影还是谭斐挺拔的背影,我叫着他,他停下了,可是没有回头。我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多少次,幻想过这个场景的紧张和甜美,但不是那么回事。没有电影里的心跳,激动,甜蜜,没有任何一种我熟悉的符号般的情感。我就是想紧紧地抱他,有多紧就抱多紧,疼痛而幸福地嵌进他的血肉,变成他的一部分。

“谭斐,你别走。”我说,“我喜欢你。”

我终于说了。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我听见他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走开。”

我坐在研究生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他回来。天早就黑了,灯光就像浮出水面般亮起来,照亮来来往往的人,他们都奇怪地看看我。后来灯光像泡沫一样熄灭的时候,他回来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低下头。我已经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我站起来。他说:“安琪?”我看着他的脸,我告诉他:“我想你。”然后我们接吻。

一九九九年六月十五日凌晨一点左右,我变成了女人。

那天夜里下着暴雨,电闪雷鸣的。雷雨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迪斯科舞厅。闪电切割着黑暗的形状,树木在纷乱地舞蹈。我们脱掉了彼此的T-shirt和牛仔裤。他突然说:“不行。”他说我送你回家,他还说等你清醒了以后你会后悔。我不理他,我抚摩他和——它。它乖乖地在我的指尖下面颤动着,就像是阳光下的小动物。原来它是自己有生命的,它是个敏感的小生命。我笑了,我想:好孩子。

我和谭斐疼痛地飞翔。后来我感觉到了它的眼泪。它哭了,因为就连它也知道,可能我和谭斐再不会相逢。我也哭了,我说:“谭斐,我爱你。”

“安琪。”他吻着我,“我现在连自尊都没了,你真傻。”

我心疼地看着他。他不是什么白马王子,杀魔鬼救公主的勇气对他而言太奢侈了。他只不过是小王子——没法面对玫瑰花的小王子,星球上甚至放不下一只绵羊。可是这根本改变不了我对他这么深的心动,我知道这就是爱。

“安琪。”他说,“我怎么现在才想明白,其实不念那个博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天很公平,我现在有你。”

“嗯。”我点头。

“宝贝。”他抱紧我,“我想去上海,或者再往南走。等我闯出来——”

“我就嫁给你。”我说。我站在那一天的晨光中,觉得自己的身体睁开了一只眼睛。这个世界的阳光和声音深深地涌了进来。我和我生活的世界建立了更彻底的联系。我想这就是变成了女人吧。我不知道我和谭斐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美丽的未来。以前人们总说:“这种事电影里才会有。”可现在,越来越多的电影都愿意走“写实”路线,不再安排大团圆的结局。不过我终究相信着一个连电影都正在怀疑的结尾。让聪明的人尽情地嘲笑吧。我是比他们幸福的傻瓜。

“你去哪儿了?”姐姐问我。她背对着我,眼睛看着窗户外面,“你一整夜不回来,把爸爸妈妈都急疯了。”

我不说话。

“你还不快点给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回来了。我想他们多半是正在报警。”姐姐的声音没有起伏,我看不到她的脸。

“知道。”我说。

“你和谭斐在一起?”姐姐说,“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我也什么都没说。我看着姐姐的背影,我发现她瘦了。我是说更瘦了。她穿着白色衬衣的肩膀看上去就像一张纸片。窗户开着,风吹进来,纸片在抖。不对,是姐姐在哭。

“姐。”

“安琪。”她的声音还是没有起伏,“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我想去一个远一点、风景不错的地方。比如说贵州。我喜欢那儿,真是漂亮,可是有很多地方很穷,小孩子需要老师。其实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世外桃源。都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