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姐姐的丛林(第16/25页)
“你喜欢我姐姐吗?”我固执地坚持。
“安琪。”他看着我的脸,“我答应你,我不会……我是说,我尽最大努力,不去伤害北琪。不过我倒觉得她不大可能喜欢上我。这样也好。还有,我已经考了托福,申请了几所美国大学的东亚系。我也知道希望不大,尤其是我没有经济来源,只有申请到全额奖学金才有出去的可能,可是……”
“可是一定要试一试!”我激动地打断他,“我相信你……”
“那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吧。”他戏谑地笑着。
“我——相信你现在会去给我买冰激凌。”我快乐地叫。
“还吃?!”他瞪大眼睛。
“刚才吃的是巧克力的和柳橙的,还没吃草莓的呢!”
“你赢了。”他开心地叹着气。
我站在七月的阳光里,和孤独的熊一起凝视着你的背影,谭斐。我心里涨满了一点一滴的疼痛。刚才,或者说现在,似乎发生过了一些事情。比方说,我知道了你并不完美——谢谢你这么相信我;比方说,现在的你无心去顾及一个孩子对你的迷恋——但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不害怕看着你的眼睛了。不过谭斐,看着你挺拔的样子,我还是,好喜欢你。
五 姐姐,姐姐
秋天来了,我变成高中生了。九月里妈妈还是像往常那样买回好多很大很甜的紫葡萄,然后嘱咐我一次不可以吃太多;依然像往常一样,做了好吃的以后让我或是姐姐给绢姨送去——绢姨已经搬回她的小公寓了。只不过有一点不同,我开学以后的第一个星期五,晚餐桌上的谭斐变成了江恒。
七点钟的时候门铃一响,我去开门。可是门外没有谭斐,只有爸爸和一个瘦瘦的、看上去有点高傲的家伙。爸爸不太自然地微笑着:“谭斐说,他今天晚上有事不能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整整一年过去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跌进谭斐明亮而幽深的眼神里,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今天,是这个江恒坐在我的对面,我知道他就是谭斐说过的那个太天才的家伙。我冷静,甚至略带敌意地打量他,他长得没有谭斐一半帅,可是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没见过的东西。如果把那些骄傲、冷漠,还有我认为是硬“扮”出来的酷一层又一层地剥掉的话,里面的那样东西,我凭直觉嗅得出来一种危险。
妈妈也有一点不自然。我看出来的。虽然她还是用一样的语气说着:“江恒你一定要尝尝我的糖醋鱼。”可是她好像是怕碰触到他的眼神一样侧过了头,“绢,要不要添饭?”我想起来了,当他和绢姨打招呼的时候,没有半点的惊讶或慌乱。这不寻常。我想,是因为他不平凡,还是因为我的绢姨已经太憔悴?我想两样都有。
车祸以后的绢姨抽了太多的烟,喝了太多的酒。更重要的是,现在已不大容易听见她甜美而略有点放荡的大笑了。我胡乱地想着,听见了门铃的声音。这一次,是姐姐以一个醒目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是谁?”姐姐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知道掩饰她的语气。
“江恒。”他冷冷地微笑一下,点点头。
“北琪,坐下。你想不想吃……”
“不用了,妈。”姐姐打断了妈妈,“我要和谭斐去看电影。”
爸爸笑了:“噢,原来这就是谭斐说的‘有事’。”姐姐看了他一眼,然后对我说:“安琪,你想不想去?”
“安琪不去。”还没等我回答,妈妈就斩钉截铁地说,“一会儿吃完饭我要带安琪去我的一个朋友家。”我看见江恒轻轻地一笑。
晚饭以后我一个人在客厅里看《还珠格格》,爸爸和江恒在书房里说话,我特地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得很吵。我们当然是没去妈妈的朋友家。妈妈和绢姨一起在厨房里洗碗,水龙头的声音掩盖了她们的谈话。我似乎听见绢姨在问妈妈:“姐,你看北琪和谭斐,是不是挺有希望的?”妈妈叹着气,什么都没说。
爸爸跟江恒走了出来。我听到爸爸在对他说:“跨系招收的学生是需要学校来批准的,不过我认为你有希望。”
“谢谢林老师。”江恒恭敬地说。
妈妈跟绢姨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姐,我回去了。”绢姨理着耳朵边的头发。
“你住得离这儿很远?”江恒突然问绢姨。
“不。”绢姨答着,“几条街而已。走回去也就十几分钟。”
“我可以先陪你走回去,再去公交车站。”他不疾不徐地说,望着绢姨的脸。
“不必了。”绢姨勉强地笑着。
“也好。”爸爸说,“这样安全。”
于是他们一起走了出去,然后爸爸妈妈也走到里面的房间。我听见他们在很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客厅里又只剩下了我。我嗅到了风暴的气息。十一点钟,姐姐回来,那气息更浓了。打开灯,我听见自己的心跳。然后我爬起来,画画。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午夜里恣情恣意地飞了,因为我的作业在一夜之间变得那么多。我表达着这种山雨欲来的感觉,画着鲜艳的京剧脸谱的迈克尔·杰克逊在幽暗的舞台上跳舞,那双猫一样性感而妩媚的眼睛约略一闪,舞台的灯光切碎了他的身体。他微笑的时候唇角的口红化了一点,就像一缕血丝。虽然我自己为不能百分之百地表达杰克逊的魅惑而苦恼,可是老师看过之后,还是决定将它展出。冬天,老师要为他的十几个学生开集体画展,这中间当然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