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25页)

他掀掉她身上的被单,而她不仅没有反对,还快速而使劲地用双脚把它踢得离床远远的。她的身体凹凸有致,富有弹性,比穿着衣服时要真实得多,并且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山间野兽似的味道,让她能在全世界的女人中被分辨出来。她全然暴露在灯光之下,无处藏身,一股热血涌上她的脸颊。她唯一能想到的掩饰羞怯的办法,就是搂住丈夫的脖子,深深地、用力地吻他,直到两人把所有可供呼吸的空气都耗尽在亲吻之中。

他心里明白,自己并不爱她。同她结婚是因为喜欢她的高傲,她的严肃,她的力量,也因为自己的一点儿虚荣心,但当她第一次吻他时,他确定,没有什么障碍能阻止他们建立一份完美的爱情。在那第一个晚上,他们什么都聊了,一直聊到天亮,就是没有谈到爱情,以后也永远不会谈到它。但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两个人谁都没有做错。

天亮时,他们睡着了,她还是个处女,但很快就会不是了。果然,接下来的那个晚上,在加勒比海的满天繁星下,他教她跳了维也纳华尔兹,并在她之后去了盥洗室,等他回到舱室时,发现她正光着身子在床上等他。这次是她采取了主动,毫不畏惧,毫无痛苦,怀着在公海中冒险的喜悦把自己交给了他,除了床单上那朵贞洁的玫瑰,没有其他任何血腥仪式的痕迹。两个人都做得很好,几乎称得上是一个奇迹。在余下的旅途中,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地继续这样做着,而且一次比一次好。到拉罗切利时,两人已经默契得像相识已久的恋人了。

他们在欧洲待了很久,以巴黎为大本营,不时到邻近的国家去短期旅行。这段时间,他们每天都做爱,冬季的每个星期日甚至还不止做一次,在床上一直嬉闹到午饭时间。他是一个精力充沛的男人,而且训练有素,她则天生不容许别人占据优势,因此两人在床上不得不平分主导权。三个月火热的恩爱生活过后,他意识到两人中有一个无法生育,于是,他们在他实习过的萨伯特医院接受了严格的检查。那是一次艰苦却徒劳无功的努力。然而,就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没有借助任何科学手段,奇迹发生了。回家时,费尔明娜·达萨已经怀孕六个月,她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两人期待已久的儿子在水瓶座的月份顺利降生,取了死于霍乱的祖父的名字,以示纪念。

说不清究竟是欧洲之行改变了他们,还是爱情改变了他们,因为这两者是同时发生的。它们都起了作用,更深一层说,改变的不仅是他们两人,也是所有人,就像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那个不幸的星期日,他们回来两周后,看见他们望完弥撒从教堂中走出来时所察觉到的那样。他们带着一种新的生活观念回来了,满载着世界的新鲜事物,准备以此引领大众。他带回了文学、音乐,尤其是他所学专业的最新发展。为了不和现实脱节,他从巴黎订了一份《费加罗报》,为了不和诗歌脱节,他又订了一份《两世界杂志》。此外,他还和自己在法国的书商约定好,把读者最多的那些作家的作品寄给他,比如阿纳托尔·法朗士和彼埃尔·洛蒂,再把他最喜欢的作家的作品也寄给他,比如雷米·德古尔蒙和保罗·布尔热,但绝不要寄埃米尔·左拉的作品,因为他觉得尽管左拉在德雷福斯事件中勇敢地伸张正义,但他的作品让人无法忍受。那位书商还承诺把黎科迪出版社目录中最吸引人的乐谱篇章一并寄来,特别是室内音乐,如此,他便能保持父亲所赢得的本城音乐会第一倡导者的好名声了。

一向反对追求时尚的费尔明娜·达萨,这次带回了六箱不同时代的衣服,因为那些名牌服装没能让她动心。她曾在严冬去往杜伊勒里宫参加那位锋芒逼人的高级定制服装界霸主沃斯的服装展,唯一的收获就是让她在床上躺了五天的支气管炎。她觉得相比之下拉费里耶尔的服装倒没那么浮华和张扬,但她还是做出英明的决定,到二手商店去将自己喜欢的东西洗劫一空,尽管丈夫惊恐地发誓说那些都是死人的衣服。同样,她还带回了很多没有牌子的意大利鞋,比起名声在外而又稀奇古怪的费利牌鞋,她更喜欢自己买的这些。她还从杜布伊那里买回一把阳伞,红得像地狱之火,为我们那些总爱大惊小怪的社会新闻记者提供了很多写作素材。她只买了一顶瑞邦夫人设计的帽子,却装了满满一箱的人造樱桃枝,能找到的各式毡花束,一把把鸵鸟羽毛、孔雀毛、亚洲公鸡的尾羽,整只的雉鸡、蜂鸟,以及各式各样外国鸟的标本,有正在飞翔的,正在啼鸣的,还有奄奄一息的:所有这些在过去的二十个寒暑里都发挥了用途,让同一顶帽子变换出各种风貌。她还带回一套来自世界各国的扇子,每把都各有特色,适用于不同场合。此外还有一瓶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的香水,那是在春风席卷着灰烬将法国慈善集会夷为平地之前,从集会上的众多香水中挑选出来的,但她只用过一次,因为换成这种香味后她都认不出自己了。她还带回一个化妆盒,这是诱惑品市场的最新玩意儿,她是第一个带化妆盒去参加节日聚会的女人,当时,仅仅在公众场合补妆都被视作不正经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