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200(第6/12页)
她仍然十分自然地站在那里,夜风中,她的骄傲甚至不允许她发抖,她的背影是那么漂亮,如同春雨后刚刚破芽而出的新枝,连两旁的鸡也往她那里看,于是她成了一个不幸的焦点,半分钟后,一辆本来疾驶而过的汽车突然停住,大概是被她吸引住了,车窗摇下,我拿着表,看着钞针,我想他们只需相互说两句话就能把时间混过去,我就可以走到她身边,把闹剧结束,但是,我听到一声车门响,我抬起头来,发现她已上车,正通过车窗向我招手,她仍然不驯地笑着对我高喊,叫我不要离开。
我大叫一声,向汽车飞奔过去,但汽车却在眨眼间开走了。
半小时后,她回来了,完完整整地站在我的面前,挺着的胸膛,我帮她穿上衣服,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在把胳臂从袖口中伸出来的一刻,张开手,里面有一张一百元的纸币,她问我:"请你吃饭够吗?"
她认为自己很完整,因为她没有输给我,她的骄傲一点也没有损失。
我们吃饭时,她神态自若,还趁机挖苦我:"你不要抱幻想,胡思乱想没有用,我不会骗你,当然也不会骗嫖客,我得谢谢你的避孕套,因为它真的帮了我的忙。"她忽然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装着精液的避孕套,在我眼前一晃,站起来,打开门,随手扔出饭馆之外,回来对我说:"我得去洗洗手。"我被惊得目瞪口呆,她却跑去洗手间了。
一顿饭之后,我成了她的第二嫖客,她对我说,只有毫无东西拿得出手的姑娘,才把女人本身就具有的自然本领看得重要,也不想想,那并不稀罕,因为姑娘人手一份――可以想见,她认为自己另有所长,相当骄傲,但正是由于这一点,我爱上了她。
在我们相处的过程中,她一直保持着她的这种奇特的骄傲,而随着我对她的爱意加深,我的性格却起了很大变化,我再也无法用强硬的态度对她,因为我们之间的争强斗狠无论谁输谁赢,都会伤害对方。
故事快结尾时,她用我们最初见面的骄傲对我说:"笨蛋,十分钟,你后悔吗?你写小说时能想到这样的题材吗?"
当然,按照经典浪漫爱情故事,最后我们还是因争强斗狠而分手了,留下无穷的遗憾。
175
事实上,按照经典浪漫爱情故事,是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的,自尊心与骄傲永远不是文学的好主题。
176
几天以后的一个深夜,大庆在北京修完了影片,利用业余时间,他看了我的第三本书的书稿,临走前,我们坐在我的车内,讨论我的小说,他认为我的小说结构过于简单,内容完全一锅粥,缺乏整理,但也能迎合时代潮流,因而得以存在,我认为,大庆并不知道我要创作什么,虽然他比别人更加知道一些,他有他的小说观念,与我的不同,我认为我在表达对人生一些基本问题的看法,比如信念之类,因此,很难做到前后统一一致,但我仍然愿意听他的意见,在这世界上,极少有人严肃地对待写作,因为写作通常被看作饭碗,人们对待写作的严肃程度,绝不会超过他们对待饭碗的程度,人们对写作的态度仅限于关心是否能够得到世俗认可的成功而已,但大庆不是这样,他认为创作很重要,从这一点上看,我认为无论他说些什么,都是值得一听的。
我们正说着,电话响起,传来皮皮的声音,她喝醉了,与我说了几句醉话,中间夹带着些浪言浪语,皮皮说起浪言浪语来十分自然可爱,看来她很擅长酒后之言,她依然约我去包房玩,我飞快地答应了她,针对她的浪言浪语,我也告诉她,如想与我睡觉,我完全同意,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只要是在肉体上令我没有恶感的姑娘,我只要没事儿,都会一律答应,只要她讲明时间地点即可,她接着浪声浪气,我只好把这话说了两遍,她这才放了心,挂下电话。
事实上,皮皮的浪声浪气比我讲的还要可爱,我们打电话时,通过她的声音,我甚至感到她的一双酒窝儿也在帮着她,左右开弓,合唱似的一起对我浪声浪气,每念及此,我便会笑出声来。
177
几天以后,我在"布娜娜"包房再次遇见皮皮,这次聚会由她组织,意外地,我还见到一个前辈作家,不知出于何种内心的苦闷,居然跑到这种地方来丢人现眼,一般说来,我对毫无才华的作家兴趣不大,对与我气质截然不同的作家也无了解的欲念,但这位先辈却让我感到十分好奇,不是因为别的,一方面,是由于他擅长争强斗狠的性格,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的语言天赋,那是北京的口语精心培育出的有趣之花,不幸的是,居然开在一个井市之徒的身上,于是,在我眼里,他成了一个奇妙的混合物,一方面,学识平平,缺乏特别的精神力量,另一方面,他却有一种出色的语言天赋,能利用他与生俱来的这种天赋,把他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感受基本完整地表达出来,好笑的是,他从未意识到他的天赋,并且,在他的创作生涯中,他总是在常识里打转,并不注意汲取更可靠的知识来发展他的天赋,虽然,这样使他的天赋看起来显得十分自然,然而,未经后天苦心精营的天赋,一般都会很快夭折,不然就会安于表面化而不是驶向纵深,成为贪图安逸最终流于油滑的牺牲品,我在他身上就看到了这种凶多吉少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