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昭卷·谢侯(第20/22页)

  “继我父亲死讯之后,忽有一日,我又听说谢侯府遭逢巨变,民间都在传谢侯父子皆因被我父同我连累,困在侯府,最终自焚。”

  “听闻他死讯的那一日,我被那老者弓虽.暴了,那是我人生中最绝望的一日,昏迷中,我不知是梦还是真实。”

  “我似乎瞧见了谢侯府邸的一场大火,所有人呆呆地远观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火光渐盛,众人纷纷掐着嗓子,不知是惊骇,还是恐慌,却都对着我说—离远点!救不成了,那处一时半刻便要化为灰尘!”

  “灰尘。”

  “我的良辰啊,一时半刻就要化为灰尘。”

  “梦中有梦,我许是疯了、傻了,觉得总有一日他会穿着红色的喜服出现在我面前,我们还要生个孩子,有他那样清澈的眼。我婚后与他闲聊,便说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我们此生成不了姻缘,梦见你竟死了。”

  “我那夫君若然觉得好笑,看着我那样微笑,我便说,真真的可怕呢,他若问我,还有什么话在那可怕梦中,来不及对他说的,我便告诉他—百国男子老老少少,我瞧见谁,一错眼一恍惚,便总是隐约觉得他们五官血脉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丝一毫像着你,他们并不是你,我寻不到你,可他们像你。”

  “有许多人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我是天下第一好色之徒,故而我比她们都爱。爱到你老了、死了,你还是你。可我是凡俗之人,你若化成灰尘,我何等束手无策。上天不必如此嘲讽我,我的爱是这样世俗,因你美貌,因你神气。而今只愿你能好好活着,活成我喜欢你时的模样,那么你不欢喜我又如何?不娶我又能如何?我喜欢你却从未觉得你也喜欢我便是最好结果。”

  “梦中也有可怖的现实。事实上我就静坐在那火光之中,不知坐了多久。”

  “房梁倒塌,熔焰炽烈。我的良辰美景,这辈子便是从这一刻消失的。”

  “我常常在想,谢良辰也许是这世上最冤枉的倒霉蛋,我对他执念未消,每每夜间犹会莫名其妙地梦见那场大火,尽管后来我知道他并未死,可是绝望已然埋下,什么都救不了我。我知道他不会多看我一眼,他想要的从来都会积极进取,包括王位,包括权势,包括喜爱的女子。我不是这三者中的任何一个。虽然我安慰自己,我不清白了,不能生孩子了,所以没有了靠拢他的资格,可是,事实上,我清不清白、能不能生孩子,又与他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干系?”

  “你说呢,山君?你是个明理人,你懂得这个道理。我本不觉得我在讹他,可我如今冤魂不散,行径匪夷所思,连我都害怕我竟还这样无耻卑微地爱他。”

  “山君,你能救我吗?你救我一救。”

  “我帮你除了那鬼,你可后悔?”扶苏问谢侯。

  谢良辰满面皱纹,垂目道:“本侯从识字始,从未后悔。”

  晏二在阴阳交界的城门处,设了一道美景,款待一人一鬼。

  谢良辰骑在黑色的骏马之上。这天傍晚,他穿了年轻时候常常穿着的银色长衫,靛蓝佩饰一垂到底,紫金冠映着夕阳散着氤氲的暖光,当他年轻时,从未有谁这样穿比谢小侯穿起来更得体好看。

  谢良辰到底骑上了马,谢侯府前的那条宽阔的街道在傍晚时,空无一人。

  晚霞余晖,空荷接露。

  他从城门而来,一路疾驰。无数次,他从此处飞驰而去,宽大的银色袖子随风翩飞成水鹭,前方是他的家,赢促织,尝美酒,纨绔子弟个个这样走来。

  他飞驰而过,时间一点点剥去,他又变成少年时的模样。

  这本是平凡的一日,也本是依旧平凡的一辈子。

  谢侯也许想起了什么,也许并未想起什么,他年少时便不记得别人的模样,年老时又怎会轻易想起?

  马鞭握在手中的时候,那双苍老的长了斑的手也在风中变成年轻时细长稳固的模样。握住了什么,紧紧地握住了,从不肯放手。

  所有的血液,从心中流动的声音,他在这一刻,这一瞬间,都听到了。

  前方,空荡荡的街道对侧,背对着夕阳,却缓缓从空气中凭空跃出一块屏风,屏风后,端庄地坐着一个小姑娘。

  他被她这样挡了路,只能轻轻下马。她听到脚步声,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她,拱手问道:“姑娘何方人士,为何此时在此处,挡了我归家的脚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