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第6/11页)
弗朗索瓦丝猛地醒过来,在她身后有一层厚厚的雾,想必她已睡了很久。她睁开眼睛,房间里黑暗已经驱散,皮埃尔正坐着,他似乎完全醒了。
“几点了?”她问。
“五点。”皮埃尔说。
“你没有睡?”
“睡了一会儿。”他看了看门。“我想知道热尔贝是否已经走了。”
“他不会待一整夜的。”弗朗索瓦丝说。
“我去看看。”皮埃尔说。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这次,弗朗索瓦丝不试图制止他,她也想知道。她起了床,跟他走到楼梯口。一道灰暗的光线照在楼梯上,整幢房子还在沉睡。她俯身靠着栏杆,心怦怦地跳。现在会发生什么事?
一会儿工夫以后,皮埃尔又出现在楼梯下方,向她打招呼。她也下了楼。
“钥匙插在孔里,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想她是一个人。好像她在哭。”
弗朗索瓦丝走近房门,她听到轻轻的丁当一声,好像格扎维埃尔把一个茶杯放到一个茶碟上了,然后是一下低沉的响声、一声呜咽、又一声更响亮的呜咽,这是一阵绝望而放纵的哀号。格扎维埃尔大概跪倒在长沙发前或者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她一向在悲痛欲绝时竭力克制,人们无法相信这动物般的呻吟是发自于她身体内部的。
“你不认为她是醉了吗?”弗朗索瓦丝说。
只有酒才可能使格扎维埃尔完全丧失自制力。
“我猜是。”皮埃尔说。
他们俩一直待在门前,忧心忡忡,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借口允许他们在半夜这个时刻敲门,然而,格扎维埃尔泣不成声地跪在地上,醉意和孤独如噩梦缠身似的折磨着她,想到此,他们痛苦万分。
“我们别在这里站着。”弗朗索瓦丝终于说。呜咽声减弱了,变成了一种痛苦而嘶哑的喘息声。“几个钟头以后我们什么都会明白。”她补充道。
他们慢悠悠地重新上楼回房间,两人谁都无力做新的臆测,格扎维埃尔的呻吟没完没了地回响在耳边,不是语言能把他们从这种朦胧的恐惧中解脱出来的。她的痛苦是什么?有可能治愈吗?弗朗索瓦丝扑到床上,消极地沉浸在极度的疲劳、惊恐和痛苦之中。
当弗朗索瓦丝醒来时已是早上十点,阳光穿过百叶窗缝射进屋内。皮埃尔还在睡觉,两个胳臂呈环形举在头顶上方,神态如天使般平静安详。弗朗索瓦丝支着肘抬起身,门底下有一张塞进来的粉红色小纸条。顿时,整个夜晚的情景又涌上心头:发狂似的上下楼来回折腾以及缠绕人的形象。她急速下了床。纸张从中间裁开,在有缺口的纸上,写着竖道长长的难看字体,字行不齐。弗朗索瓦丝辨认出留言的开头:“我万分厌恶自己,我本来应该从窗户中跳下去,但是我没有勇气。不要原谅我,如果我太懦弱,你们明天早上应该亲自把我杀死。”最后几句话完全辨认不清。纸条下方,用颤抖的大字体写着:“不要宽恕我。”
“什么东西?”皮埃尔问。
他坐在床边,头发蓬乱,睡眼惺忪,懵懂中明显地透出焦虑的神色。
弗朗索瓦丝把纸条递给他。
“她喝得酩酊大醉。”她说,“看看她的笔迹。”
“不要宽恕我。”皮埃尔说,他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绿色字体。“快去看看她怎么样了。”他说,“去敲她的门。”
他目光中流露出惊恐。
“我就去。”弗朗索瓦丝说。她穿上拖鞋,迅速下了楼,两腿不停地哆嗦。如果格扎维埃尔突然变疯了呢?她是否会不省人事地躺在门后?或者眼神恐惧地缩在一个角落里?门上有一块粉红色的东西,弗朗索瓦丝走近一看,在门板上有一张纸条用一个图钉固定着。这是被撕碎的那张纸的另一半。
格扎维埃尔用大字体写着:“不要宽恕我。”底下是一大堆不可辨认的、胡乱涂写的字体。弗朗索瓦丝弯下腰对着钥匙孔,但是钥匙堵住了孔,她敲了敲门。听到轻微的咯拉一声,但没人回答。格扎维埃尔可能睡着了。
弗朗索瓦丝犹豫了一下,然后扯下纸条,回到房间。
“我没有敢敲门。”她说,“我觉得她在睡。看这个她钉在门上的东西。”
“看不清。”皮埃尔说。他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神秘的符号。“有‘不相称’这个词。可以肯定的是,她完全失去了控制。”他沉思起来。当她亲吻热尔贝时,她是否已经醉了?她故意这样做是否为了给自己壮胆,因为她打算对我耍花招?或者他们俩都醉了,并非事先预谋?
“她哭完后,写了这张纸条,接着她肯定就睡着了。”弗朗索瓦丝说。她是想确信格扎维埃尔现在平静地安睡在床上。
她推开百叶窗,阳光进入房间,她惊讶地凝视了一刻这条街,人们熙熙攘攘,神志清醒,一切事物都显得很理智。然后她转身对着弥漫焦虑气氛的房间,萦绕于脑际的思想无休止地在那里回旋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