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第9/11页)

“注意。”皮埃尔说。

他凑向格扎维埃尔,把红烟头挪开她的手指,她像噩梦初醒似的盯视皮埃尔,然后看了看弗朗索瓦丝。她蓦地抓住他们每人一只手,她的手心滚烫。一接触到捏紧她手的发热手指,弗朗索瓦丝颤抖了一下,她本想抽回她的手,并扭过头同皮埃尔说话,但她已动弹不得。她被束缚在格扎维埃尔身上,惊愕地观察着这个让人触摸的身体和这张可看得见的漂亮脸蛋,在这张脸蛋背后掩盖着丑恶的现实。长期以来,格扎维埃尔仅仅是弗朗索瓦丝生活的一个片段,她突然变成主宰一切的唯一现实,弗朗索瓦丝则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形象。

“为什么宁可是她而不是我?”弗朗索瓦丝激动地想。只有一句话要说,只要说“是我”就行。但是必须相信这句话,必须善于下决心。几个星期以来,弗朗索瓦丝想把格扎维埃尔的仇恨、温情和思想化为无害的烟雾,却无计可施,她任凭它们腐蚀自己,她把自己变成了猎物。她心甘情愿地在反抗和叛逆中尽力摧毁自己,她像一个无动于衷的见证人目睹自己的历史,却永远不敢肯定自己;而格扎维埃尔却彻头彻尾地显示出对自我的活生生的肯定。她以一种十分有把握的威力使自己存在着,以至被慑服的弗朗索瓦丝不由自主地爱她甚于爱自己,而终于自我消亡。她开始用格扎维埃尔的眼光来观察环境、观察人、观察皮埃尔的微笑,她到了只通过格扎维埃尔带给她的感情来认识自己的境地。现在她试图同她合在一起,但在不现实的努力中,她的成果仅仅是自我消亡。

吉他继续演奏着单调的乐曲,空气炽热,好像刮过来一阵西罗科风。格扎维埃尔的手没有放开它们的猎物,僵化的脸毫无表情。皮埃尔也纹丝不动。人们以为同一种魔力把三个人都变成了大理石。弗朗索瓦丝脑海中出现一些形象:一件旧上衣、一块被遗弃的林中空地、北极酒吧一角,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正远离她在那里神秘地相对交谈。以往她已曾像今夜一样感到她的生命在分解,以利于一些无法认识的生命的诞生,但她还从未在如此完美的清醒状态中完成她自身的消亡。至少她已一无所存,但还有一团朦朦胧胧的磷火残存于事物表面,它是成千上万虚幻鬼火中的一个。使她全身僵直的紧张心情顿时消失,她静静地抽噎起来。

魔法解除了。格扎维埃尔抽回了手。皮埃尔说话了。

“现在我们走怎么样?”他说。

弗朗索瓦丝站起来,她头脑中一下子一片空白,身体开始顺从地动起来。她拿起斗篷放在胳臂上,穿过大厅。外面的冷空气吹干了她的泪水,但她内心的颤抖没有停止。皮埃尔碰了碰她的肩膀。

“你不舒服。”他不安地说。

弗朗索瓦丝蹙了蹙眉以示抱歉。

“我肯定喝得太多了。”她说。

格扎维埃尔跨了几步走到他们前面,直挺挺的像个木头人。

“那位也是,她使劲喝了很多。”皮埃尔说,“我们把她送回去,然后我们好安静地聊一聊。”

“对。”弗朗索瓦丝说。

夜晚的凉爽和皮埃尔的亲热给了她一些安慰。他们追上了格扎维埃尔,每人挽起她一个胳臂。

“我想走一走对我们有好处。”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没有回答。苍白的脸上,嘴唇肌肉收缩,僵硬地噘着。他们默默地顺街而下,此时晨曦微露。格扎维埃尔突然停下。

“我们在哪里?”她问。

“在特里尼特教堂。”皮埃尔说。

“啊!”格扎维埃尔说,“我觉得我有点醉了。”

“我也这样想。”皮埃尔快乐地说,“您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道,”格扎维埃尔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痛苦地皱了皱眉头。“我恍惚看见一个说西班牙语的漂亮女人,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您看了她一会儿,”皮埃尔说,“您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不得不从您手指中把烟头拿掉,因为您让烟头烧着您都没有任何感觉。后来,您似乎苏醒过来了,您抓住了我们俩的手。”

“啊!是的。”格扎维埃尔说着就发起抖来,“我当时在地狱的深渊,我以为永远也出不来了。”

“您长时间地待在那里,好像您已经变成了雕像,”皮埃尔说,“接着,弗朗索瓦丝哭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格扎维埃尔说,并茫然地笑了笑。她眼睑下垂,心不在焉地说:“她哭了以后,我高兴极了,因为这正是我想做的事。”

弗朗索瓦丝惊恐地对这张温柔、无情的脸看了一秒钟,她从未看到过自己的任何喜和忧曾在这张脸上反映出来。整个晚上,格扎维埃尔没有一刻关心过她的悲愁,看到她落泪,她感到的仅仅是高兴。弗朗索瓦丝从格扎维埃尔胳臂中挣脱出来,拔腿向前奔跑,好像一阵龙卷风把她卷走了。她因愤慨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她的焦虑、她的哭泣、这一晚受的折磨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她不允许格扎维埃尔把它们从她那里窃走,她要逃到天涯尽头来躲避格扎维埃尔贪婪的触手,它们想把她活活地吞噬。她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有力的手把她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