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4(第5/12页)
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迎面撞上,以及这一幕会多么具有戏剧性。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寒冷的十二月,就像这一年的八月让人汗流浃背,这个十二月的天气冷得让邓迪太太的小天窗一连几天都结了冰,冷得我们早上起来时呼吸都起了雾,我们不得不穿着衬裙上床睡觉。
在惠特斯特布尔的家里我们讨厌严寒,因为寒冷让捕鱼人的日子变得异常艰辛。我记得那些一月的夜里,我的哥哥戴维坐在客厅的火炉旁哭泣,仅仅是因为疼痛,因为生活的艰辛让他被冻坏的手指皲裂,让他的脚也生了冻疮。我记得自己的手指也很痛,我要处理一桶桶冰冷的冬季牡蛎,不停地把鱼从冰冷的海水里放进热汤中。
而在邓迪太太家,人人都喜欢冬天。他们说冬天越冷越好。因为冰霜和冷风能让剧场坐满。对许多伦敦人来说,一张音乐厅的票比一桶煤更便宜——就算没有更便宜,至少更有趣。与其在你可怜的客厅里跺脚拍手驱寒,为什么不和邻居一起在明星剧院或者百丽宫跺脚鼓掌呢,而且还有玛丽·劳埃德[24]陪你!在最冷的冬夜,音乐厅里都是哭泣的婴儿,婴儿的母亲把他们带去看演出,以免把他们留在家里睡觉——一睡着或许就会死在那阴冷潮湿的摇篮里。
不过那个冬天在邓迪太太的房子里,我们并不怎么担心被冻坏的婴儿。我们都愉快而无忧无虑,因为演出票卖得很好,我们的工作排得很满,也比以前更有钱了。十二月初,姬蒂和马里波恩的一个音乐厅签了约,整整一个月每晚演两场。得知不用在雪花纷飞的伦敦狂乱地穿梭,幕间只要坐在休息室聊天,我们很高兴。其他艺人——一个马戏团、一个魔术师、两三个喜剧歌星,还有一对侏儒夫妇组合“小矮人”——都和我们一样心满意足,我们相处甚欢。
演出在圣诞节结束。或许我该回惠特斯特布尔,我知道不回去的话家人会失望的。但是我也知道家里的圣诞晚宴是什么样的。二十个表兄妹挤在一张桌子周围,七嘴八舌,偷拿别人盘子里的火鸡。鉴于场面会如此混乱,我想他们大概不会想起我。但我知道如果我抛下姬蒂,她一定会想念我,我也会非常想念她,这一定会让其他人心情不快。因此我和她一起过了圣诞——当然还有永远在场的沃尔特。我们在邓迪太太的餐桌上吃鹅,喝香槟和纯麦芽酒,频频为新年干杯。
当然,还有礼物,有来自家人的礼物,母亲附了个措辞乏味的小纸条,我就不念出来给自己丢人了;有来自沃尔特的礼物(给姬蒂的是一枚胸针,给我的是一个帽针)。我给惠特斯特布尔寄了包裹,也给邓迪太太这边送了礼物。我给姬蒂的礼物是我能找到的最可爱的东西:一颗珍珠——一颗完美无缺的珍珠,上面镶着银,穿着一根链子。这比我以往买的任何礼物都贵十倍,因此我拿着它的时候双手颤抖。当我把它拿给邓迪太太看时,她皱了皱眉,说“珍珠代表眼泪”,并摇了摇头。她相当迷信。然而姬蒂觉得漂亮,立刻就系在脖子上了,然后拿了一面镜子看它垂在她可爱的锁骨沟上。“我不会摘下来的。”她说。她确实没有摘下,从那以后一直都戴着,哪怕在舞台上也戴在领带或者领结下。
当然,她也给我买了礼物,装在盒子里,系着缎带,用薄纸包着,打开一看是一条裙子——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裙子,一件深蓝色的晚装长裙,裙型修长,腰间有一条乳白色的绸缎腰带,胸口和裙裾镶着层层叠叠的蕾丝。我知道这条裙子对我来说过于精美了。我拆了包装,对着镜子比了比,然后摇了摇头,感觉颇受打击。“很漂亮,”我对姬蒂说,“可我怎么能接受呢?太漂亮了,你必须收回,姬蒂。太贵了。”
但是姬蒂看到我两眼放光地拿着这件衣服,只是笑我如此局促不安。“胡说!你也是时候穿点体面的衣服了,你那些从家里带来的旧衣服太破了,都是女学生穿的。我有一柜子体面的衣服,你也应该有。咱们买得起。而且,这件也没法退了,这是专门为你做的,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你的尺寸特殊,别人没法穿。”
专门为我做的?那就更糟了!“姬蒂,”我说,“我真的不能要。我穿着不会舒服的……”
“你必须收下,”她说,“而且,”她用手指摆弄着我刚刚戴在她脖子上的珍珠,然后看着别处说,“我现在干出点名堂来了,不能让我的服装师一直穿着她姐姐的旧衣服跑来跑去。这不太合适,不是吗?”她说得如此轻松,但我突然间明白了她言语中的真相。我现在也有自己的收入了——我花了两周的薪水给她买珍珠和项链,但还是保留着惠特斯特布尔式的节俭,不舍得给自己花钱。不知她有没有觉得我寒酸,想到这个我的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