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八天(第14/16页)

两人无视被吓得哭出来的文香,也不理会车上乘客好奇的目光,依旧不断地争论着。明明男人的吼声越来越激动,仿佛空气都在震动似的,女人却还是不断地碎碎念。两人在武藏境下车后,里沙子总算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想哭。刚刚为了安抚文香,一直在轻拍她的肩膀。那只手此刻仍抖个不停。两人离开后,文香总算不哭了。里沙子缩回手,从包中找出一颗糖果塞进嘴里。

纵使心情还是无法平复,里沙子却在脑海中将刚才看到的光景重演了数次。面对如此激动的怒吼、斥骂,甚至在公开场合被人要求去死,那个女人却还是唯唯诺诺的。里沙子莫名地对她心生佩服。尽管声音微弱,女人那不改坚持的语气却让人觉得阴气沉沉的,看来就是这种语气让那男人如此激动吧。

里沙子想,如果自己被那样大声骂上一句,恐怕就再也不敢顶撞对方了,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会默默顺从,绝不敢说出任何否定对方的话,因为搞不好还会被打、被踹,说自己害怕男人爆粗口,害怕被大声怒吼的水穗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在“害怕”的程度上,自己和水穗一定不一样。当然,也会有丝毫不害怕的女人。什么“因为很怕丈夫”,所以不敢要求他晚归时发信息说一声,也不敢质问他是否偷腥,这些情形应该不适用于刚才那名女子吧。对于无视孩子吓到哭,无惧男人冲着自己怒吼的女人来说,喝得烂醉的寿士在屋子里大吼根本就不算什么。听到“心理虐待”这个词,她肯定也不会套在自己身上。

“但那是对等的吗?”里沙子想起自己曾这么问。那时,里沙子也在反思自己和阳一郎是否对等。但是,“对等”究竟是什么?一回神,里沙子才发现自己想得太过入神,快过站了。她赶紧抓起行李,冲出眼看就快关闭的车门,突然发现没带文香一起下车。猛然回头,车门关闭的一幕就像慢动作一样漫长。里沙子看到坐在车厢里的文香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自己。这时,慢动作突然加快,电车瞬间呼啸而去。慌张的里沙子扔下手上的纸袋,追着电车,口中不断冒出不成句的呻吟,视野一隅映着站台上人们惊讶让路的模样。文香,文香,文香!她那眼神仿佛知道自己会被丢下似的,仿佛早已接受了这个结局。文香直盯着自己看的模样,在里沙子脑海中不断浮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自己刚刚到底对孩子做了什么?

“您没事吧?”里沙子感觉身体被不停地摇晃,总算回过神来。原来是一名身穿制服的中年站务员正抓着自己的肩膀询问。电车早已看不见踪影,里沙子指着昏暗中往前延伸的铁轨,拼命解释:“我的孩子,我把孩子,才两岁的,还在车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抓着站务员,痛哭不已,“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在想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当里沙子冲进荻洼车站的站务室时,正和女性工作人员说话的文香突然皱起脸,抱住了里沙子。她的小脸蛋拼命在里沙子的裙子上磨蹭,不断喊着“妈妈!妈妈!妈妈!”里沙子不由得蹲下来,紧紧抱住女儿,泪流满面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小香,对不起。”心情总算稍微平复,里沙子站起来时,看见站务员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们母女俩。

“真的很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里沙子深深行礼,抱着还在哭泣的文香,快步离开了站务室。

“小香,对不起!妈妈是笨蛋。你一定很害怕吧。对不起!可以原谅妈妈吗?”

无论是搭电车,还是等公交时,里沙子都会蹲下来看着文香,向她道歉。文香总算从大哭变成小声啜泣。只见她抽着鼻涕说:“小香好害怕哦!”里沙子又问:“可以原谅妈妈吗?”“嗯。”文香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随着离家越来越近,里沙子的心跳开始变快,手掌冰冷,脑子也不听使唤了。今天的事绝对不能让阳一郎知道,不然他一定说我是嫌文香烦,故意把她一个人丢在车上不管;会说我是受不了文香闹别扭、不听话,所以气得把她留在车上。他一定会叫我马上去看心理医生,不能再拖到判决结束了,还会说一起去儿童福利中心好好咨询一下……说我没资格当文香的母亲,说要跟我离婚——不,他应该不会跟我离婚,他会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然后不断奚落我是个将孩子丢在电车上的,彻底失格的母亲。

没事的。只要不说出来就行了。但要是文香说了呢?

不会吧?怎么可能?这孩子应该还没法说清被妈妈丢在电车上这种事。就算她说了类似的话,只要我假装听不懂她的意思,糊弄过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