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13页)



这样就比较好理解为什么他下乡之后,没有用任何方式跟我联系。舞会一别,就是四年。这四年中,他只在新年和我的生日的时候写一个明信片来,内容也是非常严肃、非常公事公办的。我以前都把那理解为他担心周宁会看见,现在想来,那才是真正的他。那一段急风暴雨中的他,只是一个英雄救美的骑士。路过某地,见一个女人因为爱他而陷入绝境,就挺身相救。既然被救的女人选择跟那个丈夫生活在一起,那骑士当然是再高兴不过了,乐得全身而退。

杨红机械地、慢慢地走着,只顾想自己的心思。实际上我当年放开的,只是他的人。在我心里,我一直都没有放开他,我一直在相信、在期待他是爱着我的,就像他说过的那样,超越了情欲与婚姻地爱着我。我这些年之所以能够活得平平静静的,是因为我有他的爱,所以我不孤独,所以我不在乎周宁有多爱我、怎样爱我、爱不爱我。一旦我知道我并未拥有陈大龄的爱,我还能不能这样平静地活下去?

杨红觉得心里真的是如刀割一样的痛,见这一面,真不如不见。不见,还可以闭着眼睛相信他是爱我的,见了这一面,心里所有的憧憬都坍塌了。

杨红想,不论是为什么,我都应该让他知道我是真正放开了他的。这样他可以毫无牵挂地走自己的路。但她自己都能看到这个美好理由掩盖下的一个丑恶的事实,就是她想通过这样做来向自己证明,也向他证明:是我离你而去,而不是你离我而去。

杨红还来不及想通想透为什么自己这么虚荣,就有了一个单独与陈大龄呆一会的机会。张老师上厕所去了,杨红本来也可以跟着去方便一下,但她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于是忍着没去。

陈大龄很关心地问:“硕士快读完了吧?”

“快了,明年就毕业了。”

“还准不准备读博士?”

“还没想过。”

“能读还是读一个好,你呆在高校教书,以后没有博士学位是行不通了的。”

杨红见他有了这个单独呆一会的机会,仍然没有重提往日的恋情,心里彻底绝望了。她知道张老师很快就会回来,于是书归正传,直统统地说:“其实张老师很不错的,她挺喜欢你的。要不要我帮你传个话?”

说了这话,杨红又很担心,怕陈大龄流露出极大兴趣,那自己只好真地帮这个忙了。再说,这样做,陈大龄会不会认为我很庸俗?

陈大龄照旧是带着那种杨红摸不透的微笑,看着她,然后说:“你接了毛姐的班了?她没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别人撮合?”

杨红期盼着他会说:“你怎么给我介绍别人?你还不知道我爱谁。”现在听了这个回答,有点难受。但又觉得总比“不用你介绍,我已经结婚了”要容易承受多了,看来他还没结婚,也没对张老师动心。

杨红有点激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很想走过去,靠在他胸前,但她不敢,怕他会推开她,告诉她现在太晚了。她希望他能象在那次舞会上那样,不由分说地伸出双臂,把她拉到怀里。那她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现在就走,再也不回H市。经过了这几年,杨红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周宁是不会像他说的那样,从楼顶跳下去的。

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动,相顾无言,也没有泪。杨红觉得陈大龄看她的眼光,是一种父亲式的怜爱,仿佛在说: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有多难受,我也想帮你,可是我帮不了你了。

两点多钟,陈大龄要去火车站了。他叫了一辆的士,对她们俩挥挥手,就钻了进去。杨红站在街边,心里很凄凉,泪眼朦胧地看那辆的士挤在人流车流里,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青岛之行,彻底改变了杨红的生活。她清楚地意识到,四年前的那个舞会,在她心底跳了这些年,跳到青岛,终于曲终人尽了。

即使以前陈大龄是等着她的,这一次,他也不会再等了,因为她已经明明白白地把自己摆在了媒人的位置上。杨红万分后悔自己要去做那个媒,为什么一定要抢在陈大龄之前说再见呢?先离开他就那么光彩吗?杨红不相信也不愿承认,自己对陈大龄的爱比不上对自己自尊心的爱。

也许除了那些爱疯了的人以外,每个人都是这样,最爱的还是自己。不管对一个人爱得有多深,都不会超过对自己的自尊心的爱,都是以不损伤自尊心为前提的。一旦发现可能丢面子的时候,就会为了保全面子,不惜拿爱开刀。

杨红觉得最恐慌的还不是失去了陈大龄的爱,因为这个结局差不多没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恐慌的是一旦陈大龄那边一点也没希望了,她突然紧张起周宁来,怕他也弃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