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岑小姐,你这趟去索马里,是谈判的,不是走红地毯的。”(第13/14页)
“还有第四点呢?”
“第四是,那个男人拉开舱门的时候,舱内光很亮。他文身的手臂上,有三道指甲抓出的血痕。我想,也许是哪个女人挣扎的时候给他留下的。
“综合以上,举报他们合情合理。哪怕我的猜测全错,是条黑船总没错的。”
卫来没说话。
这也亏得是她,专门研究过这种地下贸易,换了自己,加多几个也未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看透玄虚。
现在再想,岑今的做法确实并不夸张——阿族人疑心很重,他们临时要求下船,一定会招致怀疑。
卫来长吁一口气:“行吧,哪怕改行程也值了。”
“不用改,塔皮欧不是说还有一班船吗,再等四个小时就好。”
“还要回油码头?”
“卫先生,做事要做周全。阿族人被海警扣了这么大一票货,你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一对在出事当晚下船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不会受到怀疑和报复?”
她凑近卫来,压低声音,唇角在车内的暗影里再次勾起:“可是,如果我们又赶回去坐船,情况就不同了。
“那说明,我们下船,是真的突然发病;而我们又去坐船,也是真的着急赶路。
“如果你想把事情做得再完美些,可以让沙特人在图尔库的医院给我做个急救记录。不过,我目前的安排,足以应付阿族人的脑子了。他们会忙着去揪内奸、卧底——船在公海被扣押,消息会对外封锁一段时间,等他们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海盗的船上了。”
卫来沉默半晌,随即大笑,然后在车窗边沿摁灭烟头:“厉害。”
他倚回车座,看远处的夜景。眼睛适应了黑暗,景的轮廓也慢慢显现。那是建造公路时遗留下的不需要开凿的巨石,粗糙而又笨重。
卫来说:“人口贩运都是一个大的产业了吗?”
他一直以为,只是较为猖獗的犯罪。
“为了钱。低成本、高利润、需求量大,还可以循环再生产。”
“循环再生产?”
“是啊,子弹打完了就完了,毒品吸了也就没了。可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可以终年无休,被你一直压榨到三十岁、四十岁,可以转手再卖。哪天她没有客人了,还可以流向器官市场。”
哦,这样。
上船的时候,他知道是黑船,但不知道那些货原来是人。
事关人和命运,值得与否这种字眼就太轻了。
他转向岑今:“伤口在哪儿,我帮你处理一下吧,那么喜欢穿晚礼服的人。”
车灯揿亮,岑今扯下简易止血带。
卫来看到伤口,在左臂内侧。如果是普通利刃,刀口平齐,愈合会较快,熊爪就是这点不好,伤人伤己都凶残。
他先用矿泉水擦拭掉血渍,然后用酒精球清创,犹豫了一会儿,选了小管的皮肤黏合剂:“伤口不算太深,缝针其实会更保险——用黏合剂的话你要注意,否则皮下可能会留空腔,伤口也可能拉裂。”
岑今嗯了一声,看他低头细心帮自己涂拭,忽然对他起了兴趣。
“你是半路来的,还是入籍的?”
卫来笑笑:“不好说,我爸在国内可能有债,带我偷渡,到了欧洲,把我给卖了。”
“卖到收养家庭?”
“要是那样就好了,童工。”
他伸手托住她的手臂,偏头看涂抹得是否均匀:“人还没机器高,给人踩缝纫机、车线、钉扣子。有一根机针从我指头戳下去,对穿。我以为这辈子指腹上都会有个洞,可以眯眼对着看太阳,没想到长好了。”
“后来呢?”
“继续钉扣子,被人道组织解救,在唐人街待了几年,去马来西亚贝雷帽受训,没通过,被开除了。准备应征雇佣军的时候,遇上麋鹿,他喜欢去那里挖人。”
他把她的手臂搁到驾驶台上:“晾会儿。”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你呢?”
轮到她了。
岑今说:“我本身是孤儿,后来被一对北欧夫妇收养。高中的时候,他们遭遇了空难。”
“很难熬吧?”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身在异国,养父母死了,举目无亲。
“生存重要,没太多时间去难过,要想着怎么样靠自己在这个白种人的地盘上继续体面地活下去。所以,我做了一个计划……到四十岁的。”
卫来觉得,她这话在他脑子里轰一声产生震荡和回响了。
——我做了一个计划,到四十岁的。
他连下一顿饭都没计划。
“应该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参加什么样的社会团体,努力跟哪些业界名人建立联系,掌握什么技能,进什么样的机构实习,实现什么样的财务和职业目标。”
卫来如听天书,半天才说出话来:“冒昧问一句,那你现在的生活,在你计划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