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岑小姐,你这趟去索马里,是谈判的,不是走红地毯的。”(第12/14页)

卫来开门下去,不动声色地走近,站住。

潮湿的树的味道,电话亭的玻璃门半开,大概是她嫌里头味不好。

卫来断断续续听到她说话。

——“E-A-G-L-E,船身涂的名字。”

——“这件事我上报了不同的监管机构,如果海警想包庇,会有什么后果自己看着办。”

——“即便船进了公海,也适用普遍性管辖,可以登临、扣押。”

她说话的时候,唇角无意识勾起,带出不易察觉的阴狠。

卫来倚住树身,饶有兴致地看她。

露出马脚了啊。

还以为她是正在凉去的炭,谁知炭皮无意间剥落一片,露出里头烧得炽红的炭心。

终于等到她挂上电话出来。

卫来说:“装的啊?挺逼真的,我还没想明白,能不能点拨一下?”

血哪儿来的?她总不至于随身带了血浆,随时上戏吧。

岑今没说话,顿了顿,伸出手,食指上挂了枚史密斯威森熊爪,晃晃悠悠。

卫来盯着看了会儿,心头有点发寒。

——她拎着食品袋,里头有熊爪和急救包。

他分心去警惕四周、去听船上的那个男人讲话的时候,岑今用熊爪割破了某处血管,把血吮到嘴里,缠止血带,然后凄厉痛呼。

她自己制造变故。

卫来头皮奓起,心情真是除了“我操”,再没别的词可以描画。回想起来,当时出血量不小,这一刀,割得势必不浅。

“岑小姐,熊爪是全齿刀刃,咬合力强,造成的伤口不容易愈合,结痂了也难看,你为了举报一条黑船……很下血本啊。”

走私船而已,犯得着吗?这一时刻,公海内海,平波或者风浪间,有成千上万条走私航线,规模之大,以至于各国都不得不成立专门的机构,招募大量人员,甚至跨国合作打击。

见船就放血,搞这么大阵仗,血流干了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战果吧。

岑今说:“我觉得挺值得啊。”

价值观不同,你觉得值得就值得吧,卫来不想多说,转身上车。岑今坐进来:“你觉得没什么意义是吧?”

卫来耸耸肩:“我只是觉得,本来就知道是黑船,搭一程而已。不管他们贩的是枪支还是毒品,你未必救到谁了——想买枪或者吸毒的人,总能找到买的路子。但我们是按计划走行程的,你这么一出手,路线可能又得变……”

“不是。”

卫来没搞明白:“什么不是?”

“全球地下贸易中,毒品和武器走私位列第一和第二,但这条船不是。”

是吗,卫来发动车子,一时间不知道往哪儿开:“那是什么?烟、酒、奢侈品?”

“贩人的。”

卫来一愣。

岑今把车窗揿下一线,拣了支烟在手上:“人口贩运在全球地下贸易中排第三,有严密网络,国际协作,武装押运。受害者中80%是女人,会是什么命运……不用我多讲吧。”

她点上烟,长吸一口,仰头徐徐吐出:“我要是你,不会把车子停在电话亭边上,至少找个隐蔽的、好说话的、还能观景的地方。”

卫来把车开到河堤上,关掉车灯。

隔了好一会儿,水光和星光才浸进车子。卫来借着这光拆了袋压缩饼干,就着水嚼咽下去,然后朝岑今借烟。

“女人的烟也抽?”

卫来奇怪:“有区别吗?”

岑今递了支给他,顺手帮他点上。火头打起的刹那,她的眼睛里、他的眼睛里,还有四壁的玻璃上,都生出橘黄色的一点亮。

瞬间隐下去。

卫来降下车窗,把第一口烟气吐出去,问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想知道?”

“想。”

多懂点没坏处,不定什么时候能救命,不管救自己还是别人。

岑今想了一下:“四点。”

卫来苦笑,他连一点都没看出来。

“第一,人口贩运已经成了产业,UNODC每年会出具贩运问题报告,勘定输出输入线,划分来源国和贩入国。那条船,从立陶宛到德国,符合输出输入线。

“第二,船上的人说的语言,是阿尔亚语。东欧的人口贩运,操纵在两个主要帮派手里,俄罗斯黑帮和阿尔亚黑帮。其中阿族人是地下色情业的老大,遍布欧洲各地。”

卫来很意外:“你懂阿族语?”

“只懂几句。记不记得我们上甲板的时候,那个男人和驾驶舱里的人大笑着说了几句话?”

记得,但他听不懂。

“驾驶舱的人说的是:‘新货?’那个男人回答:‘不是,她太老了。’”

卫来迟疑:“这个‘老’说的是你?”

“是我。”岑今很无所谓地耸肩,“贩运集团要求女人越年轻越好,其中女童占很大部分,因为年轻的身体经得起践踏。二十岁以上的女人对他们来说就已经不是首选了。我专门写过关于人口贩卖的社评,所以学会了阿族人交易时常说的几句话——新货、不能便宜、她太老了、上等货、成交、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