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第40/45页)

“我不打算杀她,我来收她吧,免她危害众生,迷惑施主。你让开!”

在这绝望的关头,我顾不得自尊了,我竟也跪下来,向一个我至痛恨的人下拜哀恳:

“求你……放过我姊姊……”

他不理。

我不肯放弃:

“师父,何必苦苦相逼?我们河水不犯井水,请高抬贵手……”

我委曲求全。

法海不假词色,狠心若此。

素贞见一切无效,狗急跳墙,便奋力一弹,向法海扑将过来。图谋一线生机。法海见状,向许仙暴喝:

“许仙,贫僧要合钵收妖,若你拦阻,把你一并摄入,同归于尽!”

许仙一听,震动一下。

法海怒喝:“还不退来我身畔?”

说着,那盂钵低了几寸,往素贞头上直盖,这法宝端的厉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见许仙,抱头飞窜退过一旁。那么快,那么无情,那么可笑。

他不肯。

他不肯。

他不肯。

素贞失去保护,身处劣势。

看着抽身而退的许仙,动弹不得。只有双眸,闪着不知是爱是恨,似懂非懂——如果从头再来,她会不会开始呢?也许她正忆念着烟雨西湖的初遇,演变至今日的曲折离奇,一一在意料之外。

……他竟临崖勒马。

回首一瞥我姊姊,她万念俱灰,反有从未试过的从容。

双眸光彩渐渐地,渐渐地淡了,一片清纯,宛如出家人。

她不再反抗,不再怨恨,只对我道:

“小青,我白来世上一趟,一事无成。半生误我是痴情,你永远不要重蹈覆辙。切记!”

她长挹到地。

“师父,我甘愿被镇,但求留我儿一命。”

素贞复了原形,白蛇静定做一堆儿,匍匐伏在地上。

法海扯下褊衫一幅,封了盂钵,拿到雷峰塔前……

我无限伤痛,浑身紧张,心颤肉跳,理智尽失,心中燃着最猛烈的恨意,双目尽露杀机。

不假思索,提剑直刺许仙。直刺下去!

——温热冒泡的血泉,飞扑至我脸上。

是的,我往他的心狠狠一刺!那里马上喷射出鲜血。溅得一头一面。

许仙不可置信的,犹豫不决的表情,僵住了。他连痛苦都来不及。我太用力了——浑身气力无处可用,遂集中于仇杀上。怎么会怎么会?但,我把他干掉了。

许仙几乎立刻死去,濒死,他有凄绝之美丽,莫名其妙地好看。一种“既种孽因,便生孽果”之妖艳,人性的光辉。

我把剑扯出来。

我笑了,啊!我终于坚决地把一切了断。

我杀给你看!

笑声在寂寂的西湖孤零零地回荡,在水面反射,在柳间鼠窜,直冲这暑天的苍穹。

一切都过去了。断角的独角兽,失去灵魂的生命。玉树琼枝化作烟罗。

什么一生一世?

这许仙自创的笑话。

我兀自冷冷地笑着。

到了最后,这个人间的玩偶,谁也得不到了,他终会化为血污脓汁,渗入九泉。

——我杀给你看!

法海望定我。

我只挑衅地对峙着。

他完成了壮举。

白蛇被封压在塔下了。

他闭目,合什:

“西湖水干,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那些温柔誓语,那些风花雪月,那些雨丝和眼泪,那些“爱情”,原来因为幼稚!

——但,为什么要揭穿它?

是你妒忌吧?

你一生都享受不到的,因此见不得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好事,甚至不准他们自欺。

我与他对峙着。

你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了!

夕阳西照,雷峰塔浴在血红的晚霞中,燃烧着自己,如一个满怀心事的胭脂艳艳的姑娘。不,它是一个墓,活活埋着心死的素贞,人和塔,都满怀心事。

雷峰塔始建于吴越,原是吴越王钱俶计划建造的十三层砖塔,以藏八万四千卷佛经,亦为其宠妃黄氏得子,祈保平安之用。雷峰塔,也有人称它黄妃塔,如今亦囚着一个得子的女人。不过,二者的命运相去极远。

孰令致此?谁都说不上。

也许全错了。素贞不该遇上许仙,我不该遇上他,他不该遇上法海……错错错。

都是这法海,我不该,也遇上法海。

我恨他!

作为一个女人,我小器记恨,他可以打我杀我,决不可以如此地鄙视我拒绝我弃我如敝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