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第30/44页)
他点的菜式上来了,一道一道地上,精致的冷奴、云丹、赤贝、柳川锅。小小的烧鱼,先洒几滴柠檬。昆布一卷一卷的,莲根一轮一轮的。他叫的饭,还撒了黑芝麻,还有一颗紫红色的小梅在心窝。他叫的汤,是一个描金线的清水烧茶壶盛载的。每一道菜,旁边都有块小小的枫叶,好似女人的手。
为什么同在一爿店里,自己的男人,蠢相得像个肚满肠肥的相扑手?自己不在意,人家看来必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他还招呼她:
“快来吃鱼生,很大件。抵食!”
而Simon呢,装作不认识她,正眼也不望过来一下,只顾与那李萍,浅斟低酌,暖酒令她的脸红起来。单玉莲眼里何曾放得下沙子?她把吃过一口的鱼生扔下。
武汝大只随手便把他爱人吃过的挟起,放进口里。她感受不到他那下意识的爱。她很忙。
忙于挣扎。
她半句话都没说过,她便陷入阱中。惟有自行猛地跳将出来,因而对丈夫道:
“我想去旅行。”
“去哪儿?”
“——总之离开这里一阵子。”
武汝大一想,店里生意好,只去得三五天。三五天,花在机票上怎值得?但自己实在应陪她多些才是。故建议:
“不如回乡去,你也可以见见旧朋友,你不是说要拎些老婆饼给他们吃吗?”
回“乡”?是上海?抑或惠州?
当然,他们回到惠州去——上海是她一个不可告人的噩梦。
而她这般地回去一趟,还真不肯带老婆饼呢。她给那些人捎上的手信是乐家杏仁糖、丹麦蓝罐曲奇、绅士牌果仁、积及朱古力橙饼……还有姊妹们得到的是化妆品、护肤系列,连香水,也唤作“鸦片”。真真正正的“衣锦还乡”!
他们是住在惠州汤泉附近的四星级酒店,然后包了一辆车子到处遨游的。这回是“游客”的身份了。而她们呢,有些仍在“卖”,夏天卖西瓜、黄皮的,冬天便卖柑。另一些,已经去了卖笑。锦华的运道不及她好,尚在一个争妍斗丽、择肥而噬的彷徨期。对比之下,自己求谋顺遂,已然是上岸人家。锦华十分艳羡她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妻室,不必无主孤魂地,至今犹在浮沉。见到武汝大,竟然甚殷勤。
单玉莲有点不悦,也就不让她加入二人世界了。免得多事。
武汝大问:
“你那姊妹呢?不是也约了晚上吃潮州菜吗?”
单玉莲一撇嘴:
“我们不要打扰她了。她还要找男朋友呢。看她条件不很够,又单眼皮,找到男朋友也得费点心机和人好。怎么敢老要她陪着?哦,你很想见到她吗?她电过你吗?有没有托你设法子到香港去?”
锦华见她没联络,等了一晚,后来打电话到酒店。酒店很堂皇,又有保安,她要单玉莲领着,才可到咖啡室夜话,及吃栗子忌廉蛋糕。
单玉莲撇下武汝大,勉强跟她会面。
锦华不虞其他,只当二人仍是一处的好姊妹,那时她有路数,不忘关照她的。故不知就里,还跟她讲心事:
“我也出来接了一阵客了。不过现在的客很精明,都是想玩你,不是想娶你——你就好啦,嫁得那么好。”
“他对我真没话说了,要什么有什么。”
“早一阵我跟一个姊妹出深圳做,有些客送我们三点式泳衣,就是要我们陪他们到新都游水,连这样也要玩个够本。”
单玉莲便同情起她们来:
“港客都很难做吧?”
“不,有一个,他是搅电子表的。他长得很好,又高大,有钱,每次来都找我陪,可惜他有老婆。”稍顿,便笑着说,“他在床上很劲的,一晚来四次都试过。真可惜,他有老婆。不过,我有点喜欢他,不要钱也肯做。我想起他都会湿的。”
当锦华这样地形容她心上人时,单玉莲眼前也活现了斯时情景。他,虽只共枕同眠了一夜吧,但也曾如此地亲密,如胶似漆,偷情也是自己首肯的。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已发生了千百遍。他的手心放在她胸前,不动,等待她动情。像等待一根险险锥过大红十样锦缎子鞋扇的绣花尖针儿,等待它变硬,冲出重围。
她恨不得钻入他腹中。这般地难为情。好像已发生了千百遍。她的脸热起来。热。
当他在她身体里头,空气中有种特别的香,是绵远而古老的香。茴香、檀香、紫苏、玫瑰……薰在房子中,昏沉欲死——他,令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男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