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清歌伴月临(第41/59页)

知县夫人年纪在四旬上下,圆润富态,穿着一身簇新的锦缎衣裳,头上插了七八根簪子,挂着大珠项链,手上满满地戴着镯子戒指,在阳光充沛的院落中行礼,格外辉煌。

知县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怀中还抱了一个还没扎牙的奶娃。知县夫人说,这娃娃是郑知县新添的小闺女,带她过来拜见,意在沾沾福气。

杜小曼只能干笑着应知县夫人的请求,摸了摸奶娃肉肉的小腮帮,心中对这娃充满了愧疚——我是个衰到姥姥家的人,进京就要蹲号子了,老天保佑这孩子千万别沾上我的晦气……

奶娃不怕人,被杜小曼捏了腮帮,小嘴吧嗒两下,呀呀地扭动。杜小曼不禁道:“真可爱!”

知县夫人立刻笑眯眯道:“她和姑娘这般投缘,求姑娘赐她个名字吧。”

杜小曼一愣,赶紧道:“我,我不会起名啊,这么玉雪可爱的孩子,夫人还是找有学问的人给她起个好名字吧!”

知县夫人道:“姑娘忒谦虚了,能得姑娘赐名,是这孩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姑娘刚才说了玉雪二字,从此便就是她的名字了!”

知县夫人旁边的小丫鬟拍掌:“哎呀哎呀,玉雪这个名字太好听了,小小姐得这个名字太有福气了!”

杜小曼没想到她们这么能顺杆,隐约还听到在屏风后打酱油的秦兰璪的闷笑声,她僵硬道:“夫人不嫌弃这个名字的话,请随便用吧。”

知县夫人笑逐颜开:“多谢姑娘赐名。”

终于,知县夫人抱着奶娃离开了,杜小曼长舒了一口气,秦兰璪从屏风后转出来:“掌柜的学问日益精进,随随便便一个词,就是个好名字。文惊诸圣之境,亦不远矣。”

杜小曼长叹:“她到底把我当成啥了?”

秦兰璪悠悠道:“反正不是进京就要蹲小黑屋的要犯。”

杜小曼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知县夫人抱着奶娃带着名字回到宅邸,当晚又在宅邸中办了一场庆贺的小宴。奶娃的生母其实是郑知县新纳的小妾,但因身份不够尊贵,便由正夫人抱着去见杜小曼,不提庶出的身份。这番得了名字,郑知县索性就让小千金归入正夫人名下,身份改为正出。

五夫人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女儿抬了身份,前程定然更好了,但另一方面,自己生的亲闺女日后只能喊自己姨娘,难免酸楚。

正夫人今天立了头功,又得了个闺女,得意无限,对小千金爱不释手,满腹对她的前程期盼,全然忘记了,这娃刚出生时,自己曾指着窗户骂过“大狐骚子就是个生小狐媚子的命!还能生个带把的?”

另外几位如夫人只管凑趣奉承大夫人。

三夫人道:“玉雪托姐姐的福得了这么个好名字,来日择一贵婿是一定的,保不住咱家也能出个娘娘,老爷也能做个国丈呢。”

郑知县顿时肃然道:“咄,不可胡言!”

四夫人道:“都是自家人,悄悄说说怕什么。前程这事,真的谁都说不准呢。对了姐姐,你今天看到院子那位,可是跟仙女儿似的么?”

大夫人顿了一下。说实话,今天从院子里离开后,除了得意之外,她心里一直在纳闷。她本以为会见着一个倾城倾国难描难画的绝色,结果……

其实唐晋媗本来是个上等美人,但一个女人的相貌,十成之中,五官基础,顶多只占三成。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五官端正,或略有高低,但实则差距不大。主要拼的是气质、风韵、保养、打扮、仪态等等。

所以,一个美人,在距离很远,尚未看得清五官的时候,就能让人感受到,是个美人。同理,一个吊丝,远在十丈开外,便能嗅到那份厚重浓烈的矬。

自从唐晋媗的身体易主成了杜小曼,郡主的贵气就灰飞烟灭了,仪态也没有了,更不用提零保养加饮食不规律摧残的皮肤,以及市井堆里流亡途中打磨出的灰头土脸之气。

大夫人看到的,是被杜小曼的气息笼罩压制摧残下的唐晋媗的外壳,大夫人揣着一颗想见仙女的心,看到的却是一个格外接地气的女人。现实与幻想落差太大,她不禁心惊。

大夫人努力在回忆中搜刮着她看到的这个女人的优点,厚道地说:“很是谦和亲切,出我意外,咱玉雪真是有福气。”

把话题岔了开去,大夫人摸摸小千金的小脸,心中对未来的期待却又多了几分——那样的女子,都能得到那般的地位,玉雪怎么就不能呢?

第三天上午,一行人离开驿站启程,郑知县匍匐在路边送罢,颤巍巍起身,望着远去的滚滚狼烟,抖抖身上的灰尘,低叹:“希望娘娘、弘统领和两位公公日后也能念着本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