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时间:一九六二年夏(第35/54页)
“改善?”梦竹迷惘地抬起眼睛来,“都是你建议他画画,想改善。结果,更弄得合家不安,画没画出来,整天听他发脾气,最近,连孩子们都往外面躲,改善!又谈何容易!明远的个性是……”
“我觉得,”王孝城插嘴说,“你有点过分对明远让步了,才会弄得他要发脾气就发脾气,他以前也不是这样不近情理的,你处处让他,他就会越来越跋扈……”
“这都是因为——”梦竹顿了顿,才又轻声说,“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何况,他又一直不得意,他学了艺术,却当了十几年的公务员。这些,好像都是我牵累了他。”
“你的思想就不对!”王孝城说,“你想,当初——”
“嘘!”梦竹警告地把手指压在嘴唇上,指了指后面的房间低声说,“别谈了,当心给晓彤听见。”
王孝城咽回了那句已冲到嘴边的话,却仍然默默地望着梦竹发呆。好半天,梦竹抬起头来问: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曾经提起有个人在台湾,是——谁?”
“哦,”王孝城一怔,接着,就有点惶然和不安,咬了咬嘴唇,他偷偷看了梦竹好几眼,才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谁。只是听——听人说,小罗现在在南部,不知是屏东还是嘉义,在做生意。”
“哦——”梦竹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几个月来压在心上的一副重担突然卸下了,于是一种解脱感和轻松感包围住了她,扬起头来笑笑,用近乎愉快的声音说,“是小罗?他好吗?在做什么生意?”
“唔,大概——大概是五金生意吧,”王孝城支吾着,“我也不太清楚,有机会可以托人打听一下看。”
“噢,如果他也在台湾,那真不错,是不是?应该找机会大家聚聚。他怎么会做起五金生意来的?”
“唔,唔,这个……”王孝城有些出汗了,站起身来,他看看手表,大发现似的说,“哦!差点忘了,我八点钟还有一个约会,不多坐了,你代我问候明远!”
梦竹有些诧异,但她也没有久留王孝城,王孝城走了之后,她在椅子中坐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手托着下巴,她默默沉思,多傻!她一直以为王孝城说的是另外一个人,原来是小罗,只怪自己太容易胡思乱想,什么都要和那件事缠在一起。她坐了许久,才惊觉地站起身来,八点半了,晓白怎么还不回家?她推开晓彤的纸门,晓彤正在书桌前做功课,听到门响,她似乎猛吃了一惊,迅速地拖过一本书来,盖在自己的练习本上。梦竹并没有注意她这个小动作,只担心地问:
“晓彤,你知道晓白这两天在搞什么鬼?每天都弄得那么晚回家?”
晓彤定了定心,说:
“不清楚,大概在练篮球吧,他好像被选进校队了。”
“篮球!篮球!”梦竹不满地说,“只知道打篮球,功课怎么办?靠篮球来考大学吗?”说着,她愤愤地拉上纸门,回进自己的房中。晓彤目送母亲的影子消失,才又悄悄地推开盖在练习本上的书,看了看写了一半的那页,就不满地撕掉了,提起笔来,她重新写:
如峰:
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我们的“黄昏聚会”要结束了。今天,妈妈限制我放学就回家,不许在外多事停留,我……
信又只写了一半,一声巨大的门响使她吓了一跳,准是晓白!她想。预备继续写信,可是,梦竹的惊呼声就传了过来:
“明远!你怎么了?你从哪儿回来?谁灌你喝酒了?”
再拖过一本书来,遮在笔记本上。她打开纸门跑出去,一眼看到明远正摇摇晃晃地走上榻榻米,衬衫扣子散着,满头乱发,脸红得像猪肝,酒气逼人。他一面打着酒噎,一面扶着墙,跌跌冲冲地向前走,在门口的榻榻米上,他差点被纸门绊倒,梦竹慌忙扶住了他,同时叫晓彤:
“晓彤!快来帮我扶扶爸爸!”
晓彤跑上前去,和梦竹一边一个搀住了明远。明远醉眼迷糊地看着梦竹,又转头看着晓彤,露出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接着,就傻傻地笑了起来。晓彤被父亲的样子吓住了,她知道父亲向来是滴酒不沾的,今天是怎么回事?梦竹满脸的惶惑和紧张,焦急地说:
“你到哪儿去喝了酒?明明不会喝,你这是何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