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时间:一九六二年夏(第25/54页)

“听起来很不错!”他点点头,凝视着晓彤,试着去领略她的境界。那一对眼睛明澈清莹,微微转动的眼珠流露着一层梦似的光彩。他无法把自己的眼光从她脸上收回,那微翘的小鼻子,那修长秀气的眉毛,那薄薄的,带着点儿稚气和天真的小嘴,以及那时时刻刻,笼罩在她整个脸庞上的一种宁静、悠然和纯洁的气质。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还只是朵被绿萼所包裹着的小蓓蕾!可是,她却那样地使人心动,使人情不自禁地要怜爱她。他为蠢动在自己胸中的那份热情而惊异,多年以来,他和好几个女人周旋过,来往过。说实话,那些女人都比晓彤女性化,比她成熟,比她够味。可是,当他凝视着晓彤的时候,他无法想像自己竟会喜欢过那种女人,这是颗高悬的小星星,那些是俯拾皆是的尘土!

“哎呀!”晓彤忽然惊呼了一声,跳了起来。

“怎么了?”魏如峰吓了一跳。

“天都黑了,我要回家了!”晓彤匆匆忙忙地拿起书包,“妈妈一定急坏了。”

“等一下!”魏如峰看了看表,“已经快六点了,干脆吃了饭再回去!”

“噢,不行,不行!”晓彤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睛里的惊慌之色更加深了,不安地望着玻璃门,“已经六点了?真糟糕,爸爸要骂了!”

“好吧,我送你回去。”魏如峰站起身来,心中在暗暗地叹息,时间,溜得多快!

付了账,魏如峰和晓彤走出了“铃兰”,暮色正缓慢地在台北市的上空张开,几家大些的商店已亮起了霓虹灯,街道上,拥挤的车辆仍然争先恐后地飞驰,车声和喇叭声组成了喧嚣的音乐。晓彤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用手勾着魏如峰的腰,现在,她已没有来时那份拘束和恐慌,一面指示路径,一面催促魏如峰加快速度。魏如峰巴不得这条路出奇地长,他喜欢晓彤的胳膊绕在他腰间的滋味,更喜欢她那温热的呼吸吹拂着自己后脑的味道。可是,只一会儿,已经到了目的地,晓彤在巷口下了车,指着巷子说:

“右面倒数第三家就是我的家,可是你千万不能来找我,记住!”

“好,我答应。”魏如峰说,“星期六怎么样?”

“不一定!”

魏如峰深深地望着她,说:

“来不来是你的事,反正我每个星期六的三点半都在那儿等你。”

“你等到几点钟?”晓彤迟疑地问。

“等到铃兰关门逐客的时候。”

晓彤咬咬嘴唇,不安地看看魏如峰,然后仓猝地喊了一声“再见”,就跑进巷子里了。魏如峰没有马上离去,他目送着晓彤小小的身子被暮色苍茫的小巷所吞噬,才带着满怀异样的情绪跨上车子,缓缓地向街头驰去。

晓彤走进家门的时候,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预计将有一场责备在等着自己,而在心里迅速地打着谎话的腹稿。可是,家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她有些诧异,走进了母亲的房间,才看到室内只有梦竹一个人。梦竹正坐在梳妆台前面,面对着镜子,脸上有着隐约的泪痕,眼睛迟滞地望着前方。室内是一片混乱,地上全是打碎的颜色碟子,和撕掉的画稿,许多泡好的颜料,像胭脂、藤黄、靛青都流了一地,窗玻璃也破了一块,画笔扔得到处都是,晓彤被吓住了,书包从她肩上滑到地下,她惊呼了一声:

“妈妈!”

梦竹如梦初觉地抬起眼睛来,在镜子里看到吃惊的晓彤,就缓缓地转过身子,用手拭拭眼睛,疲倦地问:

“怎么这么晚回来?”

晓彤已忘掉她编好的谎话了。但是,梦竹并没有追问下去,只乏力地说:

“你爸爸画不好画,发了脾气。来,晓彤,帮我把这个房间收拾一下。”

晓彤走过去,一面俯身拾起榻榻米上的碎玻璃,一面担心地问:

“爸爸呢?”

“出去了。”

“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梦竹说,叹了口气,跪在榻榻米上,细心地把那些颜料能用的再装起来,为了购买这些颜料,他们整整吃了一个月的素!她用纸片把泡过的颜料兜起来,再倾进碟子里,晓彤插嘴说:

“妈妈,那些颜料已经脏了,还能用吗?”

梦竹呆了呆,看着地下的颜料,是的,脏了,已不能用了。她咬住嘴唇,突然用手蒙住了脸,失声地痛哭了起来。晓彤大吃一惊,立即扑了过去,抱住母亲,叫着说: